接下来的几天，江淮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警觉”状态。
他的感官仿佛被无形中调高了灵敏度，尤其是对左手边的方位。林砚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翻书页的声音、笔掉在地上的轻响、甚至只是调整坐姿时衣料的摩擦——都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而林砚似乎完全没受影响。他依旧维持着学渣的本色，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放空，就是在课本上涂鸦，偶尔会拿出手机飞快地回几条信息，眉头微蹙，带着点不耐烦。他不再像第一天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江淮安看，但那种若有似无的“注视感”却从未完全消失。
江淮安甚至能感觉到，有时候当他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微微放松时，或者当他被窗外飞过的鸟吸引而短暂走神时，左手边那道目光会悄然落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又移开。
这让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住了注意力的小兽，总是不自觉地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探测旁边那个“危险源”的动向。
这种状态直接导致了他上课效率的下降。以前他能轻易屏蔽外界干扰，现在却常常需要花费额外的意志力才能集中精神。
更让他懊恼的是，他那根不争气的呆毛，似乎真的成了林砚口中的“警报器”，总是在他察觉到林砚目光的第一时间，就蠢蠢欲动地想要立起来示警。
这天中午，江淮安像往常一样，带着便当盒想去图书馆顶楼那个几乎没人的露天平台吃饭。
那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可以短暂逃离人群和……某种注视的“安全屋”。
然而，当他推开天台那扇沉重的铁门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林砚正背对着他，靠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晒太阳，又像是在看远处城市的轮廓。
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宽阔的肩膀线条。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脚边……一个揉成一团的、似乎是便利店包装袋的东西。
江淮安的脚步顿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砚。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要么在食堂，要么在教室休息，很少有人会来这个空旷又晒的天台。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悄悄退回去时，林砚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地开口了，声音带着点被风吹散的慵懒：
“来了？”
江淮安身体一僵。他……怎么知道是自己？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答。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林砚终于转过身，阳光在他身后，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逆光，面容看不太清，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他目光落在江淮安手里那个明显是自家做的、精致的三层便当盒上，又扫了一眼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啧，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吃饭都找这么清净的地儿。”他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陈述。
江淮安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但脚下却像生了根。或许是因为天台的阳光太好，或许是因为林砚此刻看起来没有课堂上那么具有攻击性，又或许……他只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怯懦。
林砚也没再说话，只是重新转过身，继续看着远处。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只是那么叼着，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影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落拓和……孤独？
江淮安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在距离林砚几米远的地方停下，靠着另一段栏杆，打开了便当盒。饭菜的香味立刻飘散出来，是家里厨师精心准备的营养餐，色香味俱全，但江淮安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江淮安细微的咀嚼声。
过了好一会儿，林砚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抛出了一个炸弹般的问题：
“你家里人，”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落在江淮安过于精致的侧脸上，“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
江淮安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筷子差点掉在地上。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林砚。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但他能清晰地看到林砚眼中那种……不是同情，而是某种近乎锐利的洞察。
他怎么会……这么问？
是因为他总是一个人？还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安静了？
江淮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没有，家里人都很好。但话到了嘴边，却卡住了。
好吗？物质上，无可挑剔。可是……
那些被忽视的瞬间，那些理所当然的要求，那些永远围绕在弟弟身边的欢声笑语和自己角落里的寂静……像细小的沙砾，堆积在心底。
他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甚至从未清晰地向自己承认过。因为他的脑回路处理不了太复杂的情感纠葛，他只是习惯性地将那种不适感归类为“正常”或者“自己有问题”。
而现在，这个才来了几天的转校生，这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学渣，却用一句话，精准地戳破了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看着林砚，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茫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砚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叼着未点燃的烟，眼神深邃，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
天台的风呼呼地吹着，吹乱了江淮安的头发，也吹乱了他一贯平静的心湖。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旷的天台上，一个直白的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一扇紧闭已久的心门。
而门后的世界，连江淮安自己，都未曾真正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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