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江淮安本就涟漪不断的心湖，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家里人……对他不好？
这个问题本身，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插进他从未对任何人（甚至对自己）开启过的锁孔，扭动时发出刺耳的、令人不适的声响。
他应该否认的。立刻，马上。用最冷淡的语气，维护那个看似完美无缺的家庭表象。这是“懂事”的江淮安应有的反应。
可是，他看着林砚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那句简单的“没有”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沉重得无法吐出。
他为什么问这个？他看到了什么？是看到他总是独自一人？看到他面对家人时的沉默？还是……仅仅是一种直觉？
江淮安的脑子有些混乱。他习惯于观察和理解具象的事物，比如数学公式，比如毛绒玩具的柔软度，但对于这种基于细微观察和复杂情感的推断，他的处理速度明显跟不上。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发出一个极轻的、近乎气音的单音节：
“……啊？”
不是否认，也不是承认，而是一种全然不知所措的茫然。
林砚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深处那点锐利的光芒似乎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没有追问，只是将目光从江淮安脸上移开，重新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叼着未点燃的烟，含糊地说了句：
“算了，当我没问。”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随手扔掉了一件不感兴趣的东西。
但这句“算了”，并没有让江淮安感到轻松，反而像是一根细刺，扎在了他心里。那个问题没有被回答，也没有被收回，只是悬在了那里，成为一个无声的、持续存在的干扰项。
接下来的半天，江淮安一直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
上课时，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沉浸。老师的讲解像是背景噪音，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左手边。林砚依旧在涂鸦，或者玩手机，偶尔会因为某个无聊的点而极轻地嗤笑一声。但江淮安却觉得，那道之前若有似无的注视感，似乎变得更加……具体了。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研究意味的、让他紧张的目光，而是一种……更沉静，更持久的观察。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在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猎物露出破绽。
他为什么总看着我？
这个问题，取代了林砚那个关于家庭的问题，成为了盘旋在江淮安脑海里的主旋律。
是因为他长得奇怪？因为他是所谓的“好学生”？还是因为……他头顶那根可笑的“警报器”？
江淮安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衣着，是不是哪里沾了东西？或者脸上有什么？他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偷偷用光滑的笔杆当镜子，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一切正常，除了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一点。
那根呆毛，因为主人持续的精神紧绷，一直处于一种半立不立的、高度戒备的状态，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这让他更加懊恼。这根头发，简直成了他内心活动的叛徒。
放学铃声响起，江淮安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动作比平时快了不少。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像中午那样的“意外”对话，也不想再被那种无声的注视所困扰。
然而，就在他拉上书包拉链，准备起身离开时，林砚却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明天，”林砚侧过头，目光落在他匆忙的动作上，嘴角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便当，能多带一份么？”
“……”
江淮安再次愣住，收拾东西的动作彻底停住。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多带一份便当？给他？
为什么？因为他中午看到了自己的便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林砚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食堂难吃。看你吃得挺香。”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又处处透着古怪。他们很熟吗？已经到了可以分享便当的程度？
江淮安的脑回路再次面临超载。答应？好像太奇怪了。拒绝？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不会激怒对方的理由。而且，内心深处，某个被忽略的角落，似乎因为这句近乎“索取”的话，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就在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林砚已经站起身，单肩挎上书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
“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也不等江淮安回应，便迈开长腿，像往常一样，干脆利落地走了。
留下江淮安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对着空荡荡的旁边座位，和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他为什么总看着我？
他为什么要我带便当？
这两个问题，像两只嗡嗡叫的蜜蜂，围绕着他，让他原本简单清晰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地复杂和……吵闹。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林砚的转校生。
江淮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一个人，正在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强势地闯入他的生活，打乱他所有的节奏和认知。
他摸着书包里那本夹着“呆毛警报器”涂鸦的生物书，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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