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北一怔,险些从光溜溜的金属椅上滑下去,他掌心用力摁住微凉的椅面,维持表面微笑问:“易先生认识梁澄?”
易熠挑眉,说:“当然,他是我的朋友,易家和梁家本就交好,我们又是大学同学,后来又各自接手家族企业,无论私下,还是工作上……”易熠刻意地顿了顿,死死盯着冲北,“都很熟悉。我算是他少数的好友,你知道的,他这人性子冷,没几个人受得了。”
他的眼神十分犀利,就那样直勾勾凝视,透着野外未经驯化过的兽性,十分凶残。
冲北脸上刻意维持的笑意快要绷不住,撑在椅面的手心攥成拳,维持脸上的体面,故作轻松道:“是吗?倒是没听他提过你。”
易熠眨了下眼,笑道:“他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我了。他这个人嘛,看见你就满眼是你,哪里想得到我们这群‘狐朋狗友’。”
冲北尴尬笑了一声,对面这位业界精英似乎跟他嘴里的“狐朋狗友”没有半分关系,而且,这话听起来很奇怪……分明就在替梁澄打抱不平。
今天这场私人宴会,来的都是港岛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大家都清楚冲北和黎绮思即将订婚的消息,那这就意味,梁澄也即将知晓这个信息。
想到这儿,冲北脸色骤变,皱着眉,心里甚是苦楚却有口难言,很多事即使最亲密的人也不乏理解,更别说旁人了。
他看向一直注视他的易熠,不客气地问:“易先生是来警告我的吗?来替他打抱不平,羞辱我这个‘渣男’,是吗?”
易熠眉头皱起,这人真是无可救药、可笑至极,也不知道梁澄到底看上他哪点?自私、没担当、脾气差,除了长得还可以。
但只看一张脸的话,梁澄能选择的空间可就太多了。可他偏偏只喜欢上过这一人,像一块顽石。易熠反正是看不懂的,也懒得管了。
他冷笑一声,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冲先生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也从不顾及别人的意愿,既然梁澄他都没意见,我这个外人又怎么敢去指摘你呢。”
冲北神色凝重,掌心攥紧,指尖刺着手心嫩肉,易熠看到,又冷语,“身为梁澄的好友,只是觉得他可怜罢了。被人赶出来,还眼巴巴盼望那人把自己捡回去。可惜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主动送上门去。”
“真贱!”他啐了一口,旋即大步离开,外套卷起的风很凛冽,刺向冲北干涩的眼,他感到眼前忽然升起一层白纱,朦朦胧胧的。远处的霞光刺目,有什么液体从眼眶流出来了。
黎绮思打开随身小包,递给他一块真丝手帕。
冲北接过,擦了擦脸,低声道:“谢谢。”
黎绮思没说话,只摇了下头,
过了一会儿,黎绮思说:“在普通人看来,我们生来命好,似乎这辈子不会有任何烦恼,但其实,我们这种人什么都无法自己做主,一切倚靠家族施舍,爱情是应该被‘束之高阁’的珍宝。你、我还有易熠其实都清楚,他刚才不过是为了梁澄不值当,”笑了笑,“倒是个心疼好友的真兄弟。”
冲北攥紧微微湿润的帕子,闷声道:“那我是不是也该为符景……”
他话没说完便被黎绮思打断,“不,我和他不过是露水情缘,不像你和他。他的确非常爱你。”
冲北笑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保持沉默坐到宴会结束。
*
三日后,重新回到京州市。
冲霄让冲北把外公从疗养院接回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再一起去港岛参加订婚宴。
外公住在京州近郊,冲北带着司机,经过几道严格检查,抵达疗养院。
父母亲的结合本就是母亲努力争取来的,自从母亲去世后,外公便更加不待见冲霄,也不太愿意和冲家接触,只有每次见冲北才有几分好脸色,但也算不得亲热。
接到外公后,两人坐在后车厢,冲北说起下月订婚的消息,他脸色淡漠,没有一点儿即将订婚的欣喜。
饱经风霜的老人,哪里看不出他不情愿,淡淡问:“怎么,不愿意?”
冲北笑着摇头,“没有的事儿,您只管高高兴兴参加我的订婚仪式,婚礼大约在明年,等龙港市的那个项目步入正轨,就差不多了。”
外公笑了两声,“说谎。是他逼你结婚的吧,他就是一个这样不择手段的人,骗你母亲感情,然后又有了你。”
冲北抿唇,不敢说话了,长辈的事他了解得不算清楚,但外公一向不喜欢父亲就是了。不过现在比起他小时算好了的,可能也是因为父亲一直没有再婚的缘故,那种恨意随着时间慢慢在消磨。
外公见他不语,拉起他的手,和蔼地拍了拍,“没想到你都要结婚了,我也的确老了。”
冲北说:“您老当益壮呢,瞎想什么。”
外公哈哈笑了两声,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藏着灿亮的光,他手背皮肤像干枯的树皮,早已失去年轻的肌理,很慢地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冲北的手背。
接近两个小时,冲北带着外公回到冲家,冲霄早已在门口迎接,很热络地去搀扶他另一侧手臂,被他不客气一把甩开。
冲霄脸上依旧保持热情的微笑,丝毫没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感到不悦,热络地说:“爸,房间依照老样子替您准备好了,要先休息一下,还是先吃饭。”
外公没理他,侧头对冲北说:“你扶我去书房,我有话跟你父亲说。”
冲北低头,“好。”
冲霄特意放慢了脚步跟着,冲北从书房出来时被他一把拽到一旁,疾言厉色,“你跟外公说了什么!”
他放低了音量,于是这句话变得更加刺耳。
冲北耸肩,淡淡道,“我没说什么,只是依照你的要求把外公接回家。”撩起眼皮冷漠地看了父亲一眼,“但外公猜出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他便绕过父亲,朝自己卧室走去。
半个小时后,佣人敲门叫他出去吃饭。
冲北眼皮跳了跳,不知道那两人谈了些什么。
外公不喜欢任何一个姓冲的人,包括他。
他是母亲难产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而对他多出的几分好脸色,无非是源于他身上那一半与外公和母亲相同的血脉链接。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了。
而他又是冲霄一手带大的,身上还有另一半骨血来自冲霄,这点儿恐怕又让外公感到作呕——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只好两眼一闭委屈自己。
冲北下楼时,两人已在餐桌上坐下,他半跑着过去,坐在外公的另一侧,冲霄对面。
“吃饭吧。”外公中气十足。
冲北快速觑了两人一眼,都安之若素正襟危坐着,两只老狐狸脸上什么都窥探不到,反而被对面的冲霄瞪了一眼。
冲北当然也不客气地瞪回去了。
饭毕,外公宣布明天去陵园祭拜母亲。其他两人没有异议,“好的。”
次日,隆冬的雾气还未散开,三人已抵达灰黑色的墓碑前,这块墓地处于整座墓园高处,可以看见远处叠嶂层峦的好风光。
冲北抱着一束雏菊,放在印着年轻漂亮母亲照片的墓碑前,他的眼睛跟照片上人的双眼几乎一模一样,圆圆润润的,只要一动了情,便水光盈盈,却不艳,一片纯真无邪,好似人世间所有的黑暗都抵达不到那里。
三人拜祭后,便沉默围在前站军姿,同往年一样。
其实他很少过来这里,每年母亲生日随父亲过来祭拜一次,而一年中其他时间多是冲霄一个人来。
而他生日也是母亲去世那天,是除了母亲生日外,父亲一定会偷偷一人去的日子之一。每年那天的清晨,除了窗外虫鸣鸟叫,他总能听见汽车驶离的轰鸣声,还有早饭时,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衣服肩头的白露。
但那个特殊的日子,冲霄从未带他去过,每次都是孤寂一人。
三人在清早的晨雾里站立好久,一直到天际边橘红的霞光升起,外公拍了拍手肘衣料夹着的露水,对冲北说:“你先下去,我同你父母亲有话要说。”
冲北看了他一眼后,乖顺转身离开,待在山下车内等人。
今天没有带司机,冲北坐了司机位,等了好久,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发觉距他下来已过去半个小时,但长长的阶梯上依旧还未出现两人的身影,冲北眉头皱起,有些着急。
现在是J国的凌晨,自几天前遇上易熠,他同梁澄默契地断了联系,这种该死的默契如烈火灼心,他表面顺从地应付冲霄和黎家,内心却早已被熊熊大火烧了透,最后找寻到一个渺茫的机会。
外公其实没那么喜欢他,冲北能感觉到。
一个没那么喜欢,甚至略微厌恶他的人,真的会为了他的爱无私帮助他吗?而单打独斗一个商业帝国的父亲,真的会被一个失去权势的垂垂老人说服吗?
冲北在赌……赌爱,这种虚无缥缈的珍宝。
应该快完结了,该写的好像都写完了。祝大家中秋节快乐[紫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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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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