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月有多过分。
陆千景一时说出来,她原先还有些担忧,怕杜怀月被人下了脸面,羞愤之下做出些过激的事,那就不好收场了。
结果别人不气不恼,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就大方承认,好似拿得起放得下,一点都没有失态。
反倒是她想看人笑话,用心险恶、坏得不行。
“她骂我放纵。”
“哦。”
“要是我做过也就算了,但我没做过,她怎么能这样污蔑你?”
陆千景掠他一眼,“你想来真的?”
江映低着头,似因她的话而羞赧。
陆千景渐渐习惯了他这幅模样,她说两句荤话他就开始变得纯洁,头一低,耳一红,总会让她产生强迫的错觉,真正到了关头,却不见他脸皮当真薄过。
“她有癔症,以后离她远点。”
“......”
“阿景。”
“嗯?”
“要是有一个老人,刚正不阿、德才兼备、高山仰止、善良慈爱,他有个很喜欢的孙子,但他儿子儿媳对那个孙子不好,还想用孙子去换好处,你觉得他会为了利益,纵容子媳伤害他的孙儿吗?”
陆千景嘴里还含着一块鱼肉,暗想江映也太敷衍了,就差把世人对杜冶的美誉全说了,藏都藏不好,生怕她猜不出来。
她知道杜冶的分量,这人在世人眼中光洁无暇,哪怕固执,也是为国事而争,江映受过他教导,自会比旁人更加敬之、爱之。
而方才她在门后听了些只言片语,不难猜出杜家出过不好的事,还涉及杜冶,好似这个人能为了好处把亲孙女卖了,简直表里不一、令人唾弃。
与先前相比,江映面容愁闷之中带着一股凝重又烦躁之感,就差直说“我不信他是这种人”。
陆千景神色轻松道:“李家在京城算不上大户,那院子就够大了,若非有意相见,我爹和嫡母怕是几个月都不用见面,关上门各过各的,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老人一般深居简出,最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若他子媳有意隐瞒,他哪里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江映抬眼看她,好一会露出笑容来:“对,他就是想管也没办法管。”
陆千景她深知若要从人心、利益分析,无凭吾据反复钻研。对着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空想,一会人心莫测、一会利益交织,只会越想越复杂,多半自寻苦恼,还不如直接从客观上斩断所有可能。
就如她总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与猜测契合的蛛丝马迹。
杜怀月凭空掏出把匕首,信誓旦旦说是救她那人留在她继母屋前,这等举动大胆冒失,一旦失手便万劫不复,却不失血气。
就如江映也曾直接带人杀上了杨家。
爱做这种事的人怕是不多,若把江映套进当年那件事中,似乎也未尝不可。
而在陆千景这么揣测之前,江映已经提过他大哥。她承诺过的事一般会尽力做到,说好不计较就是不计较,她看着江映彻底解脱的脸色,默默藏进了心里。
*
抵达肃王府时已近年关。
王府白幔未褪,为迎年节,下人才紧赶着换上喜庆的红绸饰物。天上纷纷扬扬下起大雪,王府殿顶铺着青黛砖瓦,富丽典雅,四合院落,白玉铺地,雪与玉融成一色,恍若仙境。
院落中宽敞,几人站在院中。
赵清如盛装华服,梳了高耸的发髻,一顶金凤发冠端庄地压在头上,哼了句,“好冷。”然后跪下,大红裙摆压在薄雪上,像一团篝火,很暖的样子。
王府几位主子也一同跪下,赵清如双手接过册封郡主的圣旨,几人叩首谢恩,叩首拜谢无不虔诚。跪在她身旁的妇人却怔了一下。
陆千景远远倚着柱子,发呆半晌,静静观赏那几人流畅丝滑的动作。偶见异样,便好奇地望着妇人,她身子突兀地立在那里,面色一瞬从茫然变成惶恐,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好半晌才伏下去。
陆千景躲在柱子后面,她四下望去,与王族宗亲相对的是两个宣旨礼官。
沈彦启与江映拱手站得笔直,正等肃王一家起身,一个面色平稳,活似面无表情的菩萨,视线扫过江映,她心头跳了一下,眼神锋利,如狼似鹰。妇人拜下后,那黑眸暗了一瞬,恍若深冬枯竭的幽深古井。
豁,那么凶干什么。
陆千景心头奇怪。
那妇人戴着更高品级的凤冠,显然是世子妃。她女儿封了郡主,王府诸人一脸喜色,而她却面容苍白,眉宇紧锁,不似因世子之死哀伤,倒像胆小至极,战战兢兢,仿佛臣下一个不善的眼色都能把她吓坏。
陆千景心道:她应该不是怕江映吧?
沈彦启扶着肃王起身,雪花落进肃王花白的胡须里,他胡须抖动着,和沈彦启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安王紧随着跟上,余下人跟着一同入殿。
新封的郡主还在院中,淋着雪,扯住那个想要上前的妇人,“娘,别过去。”
世子妃急躁道:“皇上什么意思,让你做郡主,那你哥哥呢?”
赵清如嘟囔着:“让我当郡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别什么都想。”
世子妃眉心绞着,手不受控制掐住女儿手腕,“那个读旨的人......”
赵清如朝大殿看了看:“很奇怪吗?给宗亲的旨意向来是一个勋贵和一个翰林共同宣读,咱们又不是小门小户,怎么可能随便让人打发了,娘,你怎么了?”
世子妃朝她胳膊拧了一把:“你懂什么,皇上哪安了好心,要是你哥哥没当上......”
声音戛然而止,世子妃颤了一瞬,额前小金珠链悬着的明珠左右乱晃。
绿色人影从屋中出来,修长若竹,神色静谧,陆千景视线在这两人之间逡巡,她想,江映不可怕啊。
满院的动静仿佛同时滞了一瞬,的雪花似是太轻了,在空中飘得极慢。
只见绿影穿过回廊,终于停在一人身旁停下,徐徐笑着。
“阿景,帮我暖暖。”
说着就把手塞进她袖子里,镶了白绒的衣袖很宽,正好把两人的手遮住,陆千景被那手冰得缩了一下,在袖子下狠狠掐了一把,不安地看了看庭院,心中奇怪,这人刚从屋里出来,手怎么比她还冷,压着声音,“放开。”
尖利的指甲揪着一小块皮肉,拧了一把,江映眉头狠蹙。
下人低眉敛目,两个主子却毫不避讳,直直盯着他们。
赵清如对着愁容满面的世子妃笑了笑,“娘,你胡思乱想有什么意思,他们是从京中来的,你要探圣上心思直接问他们不就好了。”
她一手提了裙摆,一手握着暖炉,在两人身边停下,笑着把暖炉捧到宣旨官面前,眼睛反着檐下灯笼的光,亮晶晶的,“哥哥,我的暖炉给你。”
江映:“......”
陆千景:“......”
没人去碰那手炉,气氛尴尬下来,赵清如轻咳一声,把暖炉收回袖中,“哥哥,这位姑娘是谁啊?”
江映冷眼看着赵清如,“想干什么。”
赵清如一脸天真道:“她对你一点都不好。”
江映:“......”
世子妃浑身都要炸起,冲上廊庑,斗篷裙裾卷起一阵狂风,忽地刹住脚步,隔着几步震声道:“如儿,回来。”
乌泱泱的侍从被那对母女带走,陆千景面色不动,“王爷和长史他们都还在里面,你怎么出来了?”
“怕你无聊。”
陆千景仍是冷漠:“又赖到我身上?”
江映道:“好了好了,是安王召见。”
陆千景狐疑道:“他见我做什么?”
偏殿温暖如春,挂着几幅名家字画,典雅简洁,香炉吐着清烟,主座上贵气儒雅那人正是安王,下方两面方桌上摆了茶水,正是给二人准备。而沈彦启不在,侍从退下,门紧紧合上,似无人打算将他召过来。
安王还是如上次利落,也不寒暄,声音略带忧伤地问:“我只想知道我兄长的案子,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江映道:“回禀王爷,下官无能,现在仍只是有些头绪,只是不知为何,下官总觉得有人不希望这案子查出来。”
安王把茶杯往桌上一搁,不轻不重的响声压迫十足,“荒唐,捉拿的是朝廷钦犯,谁人敢拦?”
江映愁眉不展:“世子是在苍梧山上失踪,下官与沈大人一同上山,结果遭遇刺杀,好在带的人多,把那两人活捉,正想带回去审问清楚是谁派他们来的,幕后那人应该就是元凶,可惜那两人关在暗室里头,不过几日竟然中毒身亡,下毒的人还没找到。”
安王蹙眉:“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凶手眼看着要露馅,于是潜入大牢把人毒死?诏狱到底是怎么守的,这都能让人死了?”
江映煞白着脸,凄然道:“他们是自尽,毒药藏在身上。”
安王道:“那确实是你们无用,人是死了,但你不也说了已经审了几天,几天是多久,他们一点有用的都没吐出来?”
江映道:“他们既做了赴死的打算,因此半个字都没说,这两人武功高强,好几次想要越狱,估计是都没成功才动了自尽的念头。”
安王唇角泻出冷气,道:“他们藏了毒药,你们也没查出来,狱吏是干什么的,都不搜身吗?”
江映道:“那要归监察御史掌管,下官不知,后来听那边的吏员来禀报,是毒药的位置藏得太过隐蔽,才没有搜出来。”
神游中的陆千景注意力回到暖阁,她一个陪着喝茶的都感受到上座人喷涌而出的怒火,安王面色极差,身子微向前倾,手握成拳捶着大腿,似恨不得一拳打在江映脑门上。
查什么案,一问三不知,全是废物。
她好似懂得安王为什么不让沈彦启过来,沈彦启来了,定不能随心所欲破口大骂。
安王深吸了一口气,为着涵养强压脾气:“什么毒、藏到了哪,可从这上面找到线索?”
“藏在颚垂,是普通的牵机药,这种药许多人都有,因此也不能作为证据。”
安王板着脸:“这等重犯怎么能不搜其唇齿,是你们渎职了。”
江映满脸困惑:“王爷恕罪,有人暗中破坏便罢了,可上苍似也不如人意。那两人死后,我们只能去找曾与世子有过过节的谢诚,谢大人。”
安王面色无异,如今要紧的是查案,似是已经默认他大哥仇家遍地。
“可是谢诚咬死不认,还称与世子无冤无仇,我们还没来得及审问,顺州就出了那样的事,忙于处理杨氏就足够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松下来,谢诚竟死了,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去了......”
安王终于听不下去了,蹭一下站起:“你的意思是我大哥死了也是活该?”
“王爷恕罪。”
“陆姑娘。”安王转向陆千景。
陆千景头皮紧了一下,安王盛怒之下突然唤她做什么,冷声冷调,多半不会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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