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景被香炉熏得发昏的脑袋困顿消退,旋即看到江映忧虑的眸子。
原来安王要问什么,他也不知道。
她只得恭敬道:“民女在。”
安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和,“我不了解京中之事,却也听闻有人曾在苍梧山上,也就是世子失踪的地方,租下一块地,没想到那个人竟会是你。”
陆千景都快被吓出哭腔,心想安王不会怀疑是她下的手吧,“民女当时也是刚到京城,还不知道山上出了那样的事,租下山中那间房子,只是想做个布坊......现在已被封锁,其余的就都不知道了。”
“王爷,贱内是受人欺骗才去了那里,遇刺那天,还险些被我们连累。”
陆千景缓了缓,心说江映总算说了句人话,接着道:“当时山上还有一位叫黎枝的姑娘,她在那住了十多年,一直没有离开苍梧山,王爷或许可以派人去问她......”
安王问:“她是什么人?”
“一位开饭庄的姑娘。不过江映他们已经问过她了,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安王叹了一口气,仿佛自动忽视了最后一句,否则多少得再骂两句“无用”“废物”,他幽幽道:“既然你们审过,我也就不废这个力气了,陆姑娘,既然你在京城的布坊做不成了,那十几位姑娘可安置好了?”
陆千景松了口气,安王以那么惊骇的气势发问,到头竟然落到这桩小事上,雷声大雨点小,到是不足为惧,她没有犹豫,道:“那十几位姑娘是送去源城陆家,源城与其临近州县的布坊都已收留。”
安王点头,“那就好。案件还得快些查清,岂有天家蒙受不白之冤的道理。不只是朝廷,我们也想得个结果。”
江映连连点头,“下官自当竭尽全力,不过下官还想知道世子殿下曾经还与哪些人结过仇?”
漫无目的地海底捞针总归不是办法,他这提议合情合理,安王没有否决,低着头,目光里满是踌躇。
“唔......他的仇人,一时半会怎能说得清,这几日我亲自默一份,等写好了你们再过来拿。”
世子的仇人,太多了。
出了暖阁,天色已昏,雕梁画栋、山石草木轮廓糊成一片,大雪洋洋洒洒,转过几道回廊,景致已经大不相同,与宣旨的正殿相比,王府后院才是典型的亲王居所,只窥见一隅,已是极尽奢华,灯火璀璨,似昆山瑶池。
沈彦启从假山后现身,大红宽袖被风卷到身后,那脸并未如往常镇定。
陆千景意外地挑了挑眉,“沈大哥,你去哪了?”
以沈彦启那般事事亲力亲为的性格,安王查问进度,他不太可能不闻不问,消失去逛园子。
沈彦启凝神,左右仔细看一番,四周掌灯侍女陷在角落的暗影里,安静得像几尊石像。
“我们换个地方。”
王府很大,总共只有几位主子,很容易寻到一个无人的园子,百丈之内了无烟火。
“刚才,肃王召我去回话,关于世子的。”
江映道:“咱们就两个人,他们还要分隔开,担心我们骗人?你怎么回的?”
沈彦启眉宇舒展:“自然是按照我们商量好的答。”
陆千景心头跳了一下,刚才江映七分真、三分假,几个关键节点都糊弄过去。但那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对安王说“我们怀疑杀手是你派的,谢诚是你杀的,你就是害死你哥的凶手。”
肃王辈分更高,权柄更重,要教训人口下更是不用留情,倘若沈彦启也装聋作哑,恐怕不会是几句“废物”“没用”那么简单。
陆千景看着这个满身风霜的人,道:“肃王,有什么反应?沈大哥,他不会很生气吧?他有没有骂你,你还好吧?”
江映下意识看她,眉头微蹙,安王唾沫星子都快喷他几轮,这女人心安理得,一眼都不看他。
看到沈彦启就热心得不行......都是客套而已,他心底反复念了几遍,压下怒火。
沈彦启淡笑,“做下属的哪有不被说几句。”
江映问:“素王,脸色如何?”
“还能怎样,死的是他亲儿子,没说几句就开始哭,老态龙钟,我都怕他随时薨逝,不似作伪。”
陆千景回忆道:“你们这样骗他们,真的会没事吗?如果杀手真的是安王派遣,那说明他在京城有不少眼线,想瞒过去,恐怕不行......不过他好像真的不太清楚一些细节。”
她咬了咬唇:“我总觉得他很关心下毒的事,他问审了几天,不就是想推测出从毒发到身亡用了几天?还问毒藏在哪,不就是担心自己露馅......不过我也是先入为主,瞎说的。”
不同的毒师用毒风格迥异,药物种类、剂量、位置都有区别,若说安王想从这几个角度顺藤摸瓜、找出真凶也未尝不可。
江映道:“就是没有证据才这样试他,好在,他不知道我们清楚谢诚真正的死因。”
沈彦启道:“是啊,谢家只剩一个杨时,明面上还与我们有仇......也当真有仇,好在千景还与他有些交情。”
陆千景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鼻尖缩了缩,心说沈彦启什么功劳都往她头上乱扣,不过这两人真的带兵剿了杨家,自是有不可磨灭的血仇。
杨时与谢诚的关系人尽皆知,父子之间视若仇雠,谢诚突然身亡,杨时有很大可能不会深究,退一万步,哪怕他起了疑心,也不太可能找两个灭了他母家的人来帮忙。
层层侥幸松懈,最终竟然还是让杨时找到了他们。
她暗道亏得天色深沉,要不她脸红得过分,让人看得一清二楚就不好了,亭子里又黑又冷,她身上竟蹭地冒出一股热气,急忙转了个话题:“如果真是安王,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哥哥呢?”
一问完,她就意识到自己问得十分愚蠢,像没脑子一样。
沈彦启道:“亲王的爵位,谁不想要?安王什么反应?”
江映回他:“除了刚才千景说的,没有异样。看我们什么都查不出,大怒一场,过后仍旧威严、仁爱,还问了顺州十多位姑娘的着落。他还答应给我一份世子的仇家名单。”
“好,明面上我们与他在做同一件事,慢慢按他给的查,至于他本人,总会露出破绽。”
陆千景脑后凉了一下:“你们还要查他,这个人不仅杀了谢诚,还偷偷给自己派去的杀手下毒,谁与这事沾上一星半点他估计都想杀。”
江映咬了咬牙:“怕什么,天塌下来都有你沈大哥挡着。”
陆千景:“......”
这人怎么突然发疯?
气氛无比尴尬,江映冷眼看着沈彦启,沈彦启愣了愣,全然不计较江映无礼冷漠的视线,失笑道:“我们到底是圣上派过来的钦差,他应该不会有些忌惮......我保证不会伤到你,我们也别在这了,走吧。”
此地不祥,有个人像炮仗,不点也炸。
还不等沈彦启动身,江映就拉着陆千景走了,脚步匆匆,生生把第三个人落在后头。
身后沈彦启的呵斥突然传来。
“是谁!?”
陆千景顿住脚步,耳畔风呼呼刮着,大雪落在地上,发出冷硬的声响,树枝被压得七零八落,寂寥空阔,屏息凝神,也找不出一个人。
习武的人警觉性高,沈彦启又呵了一遍。
“出来。”
娉婷的人影从暗竹丛后现出。
沈彦启声音吊了一下:“月儿?你不是跟着世子妃她们?”
女眷都在为郡主庆贺,沈彦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在那边,“跟了多久”“什么时候出来”全卡在嗓子里。
杜怀月静静站着,朦胧的天色都没能掩盖她浑身狼狈,那过分优雅的身形散着诡异的气息,像是在强撑着不让人同情。
陆千景心想完了,他们是被两位王爷叫走的,却十足像是他们三个把她丢下。世子的事谁沾上谁倒霉,沈彦启显然不打算让她卷入是非之中,也不可能在长廊上把刚才的事大嚷出来。
但更不能说他们三个只是在逛园子。
太可恶了。
“还看,走了。”江映从始至终只侧了半个身子,手一收就把她拽走了。
远离了那两个人,四周有了点烛光,江映冷不丁道:“阿景,你是不是还生气?”
“刚才不是你生气,还把我拉走,我手都疼了。”
陆千景手用力甩开抓着腕部的手。
“你还觉得我骗你,你还当是我救的她!”
陆千景瞠目,这个人,怎么猜出来的,她表现得那么明显?
江映逼近一步,“我说中了?”
“没有,别瞎想,走啦,我好饿啊,宴席上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江映站在原地没动:“那你为什么对我一点都不好。”
陆千景握住他的手:“想什么呢,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江映哼了一声:“你那么关心沈彦启做什么?”
陆千景惊呼:“哪关心他了,我都是嘴上说说,你老是呛他,我不得圆回来?你呀,跟他好好相处不行吗,没准他回去和圣上说两句好话,你又可以教皇子了。”
果然是客套。
江映薄唇挑起一点弧度。
“赵清如都看出你对我不好了。”
陆千景沉默下来。
远处两排纱灯齐齐整整,由远及近,摇晃的幅度都大致相同,低空被照得清晰明亮,十二名侍女皆是暖杏色的衣裙,为首少女身着绯衣,钗环清脆。
“大胆,谁敢直呼郡主名讳。”女声高亢。
喘息之间,那行人已然靠近。
赵清如对女官道:“用不着这样,”她转向江映,“哥哥可以这么叫哦。”
身后侍女哧哧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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