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溅到了约翰本就满是血色的裤腿上，他表情僵硬，怔愣住了。
一直挣扎着的米勒子爵也不再动弹，那双灰色眼睛里的光仿佛一瞬间都熄灭了。
破碎的内脏让艾拉再也没有力气拔出腹部的匕首。
那双蓝色的眼睛盯着约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张口就是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
但就算如此，也不肯转移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恨意，只有恳求，恳求他遵守承诺。
约翰沉默了良久，在她彻底闭眼前让人带走了她怀里的小女孩。
只有两岁的弗洛尔.米勒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哭喊挣扎着不愿意离开母亲。
艾拉满目不舍，用尽最后的力气亲吻了下女儿的脸蛋，捂着她眼睛的手彻底垂下。
“啊啊啊……”
被按倒在地的米勒子爵发出野兽般的嘶鸣声，疯狂挣扎着，五六个人都差点按不住他。
旁边惊吓失神的贵族夫人们被这悲切的嘶吼惊醒，但他们却并未去关心已经死亡的米勒夫人，反而还在心中暗暗责备她。
毕竟米勒夫人捅了自己九刀，名额只有九个，这里却有二十几个孩子……
没有谁还能在这个时候保持谦让的风度。夫人们都抱着自己的孩子使劲往前递，还不忘相互言语攻击对方。
“我和米勒夫人关系更好，应该让我的孩子离开。”有拉关系的。
“我的孩子才三岁，请您怜悯怜悯他吧。”有打感情牌的。
事关自己的血脉，男人们也参与了进来。
“我是你的领主，你怎么敢抢我孩子的名额。”这是以势压人，结果打了起来的。
约翰看着她们乱哄哄地争抢，有点想笑，这些贵族原来也是有亲情的呀！只是他们习惯性地牺牲其他人罢了！
果然，这些人里面就算出了一个米勒夫人，也改变不了恶心的本质。
也许是腿上新染的鲜血让他格外的烦躁，也许是意识到他真的耽搁了不少时间。约翰没再戏弄他们，直接结束了这场闹剧。
“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了，现在，你们可以尽情地动手。”
至于承诺？奴隶身上可没有信守承诺的好品德，米勒夫人赢得了他的尊重，她的孩子自然有资格活下来，其他人又凭什么呢？凭着别人的牺牲吗？
于是，等菲奥莱尔攻占斯托克城后，就看到了已经成为屠宰场的刑场。
他沉默良久，让人将动手的那些奴隶都抓了，却没有去追杀矿山中逃跑的那一批。
领头的奴隶被他带着一起回了维塞纳，且不说这些贵族是不是罪有应得，他们屠杀的人中还有不少无辜的孩子。
菲奥莱尔是很看不惯贵族，但也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出身贵族家庭，就认为他或她天生罪恶，应该去死。
更别说真正善良高尚的艾拉夫人了，这位夫人的仁慈连菲奥莱尔都有所耳闻，她甚至将嫁妆和大部分庄园的收入都拿出来安置失去父母的孤儿，自己也为此常年都维持着朴素的生活。
不管约翰他们因为贵族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在将愤怒宣泄在无辜之人身上的时候，他们也就和虐杀他们的贵族并无区别了。
这件事随着锡比领彻底收复的消息传回了维塞纳，引起的反应那堪称是前所未有的大爆炸。
斯托克城的贵族并非全都是叛逆，不少贵族都是被逼无奈，还有不少人给自己的亲人寄过向女王表达衷心的信，别管伊丽莎白信还是不信吧，她也没想过全把斯托克城这些贵族杀了。
更别提他们还是以这样的惨状被一群奴隶虐杀而死，这简直在贵族们本就敏感的警戒线上疯狂跳舞，没有任何人能忍。
女王的宫殿外一群人堵着求见，维塞纳的舆论也彻底炸了，在王室直属的报纸还没动静的前提下，贵族们的私报就开始添油加醋地渲染。
贵族们的暴行是绝口不提的，罪人的残忍是要加倍描述的。
可能唯一诚实的就是艾拉·米勒夫人被塑造成了英雄典范。一位善良纯洁，善待奴隶和仆从，乐于捐赠的夫人。为了让孩子们逃出去，甘愿痛苦地自尽，却被狡诈如恶魔的罪人欺骗……
伊丽莎白简直头痛欲裂，按贵族的要求把锡比领的奴隶全杀了是不可能的，锡比领现在九成的人口都是奴隶，都杀了没有人，要地有什么用？但只处置动手的奴隶，贵族们又绝对不可能同意。
约翰他们的行为把伊丽莎白辛苦维持的平衡彻底打破，贵族们当然不会反思自己对待奴隶的方式是不是太过分，他们只会进一步压迫胆敢反抗的奴隶，而原本怜悯奴隶的人们恐怕也会因为艾拉夫人的事改变看法了。
虽然很没道理，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力量的人才有资格讲道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卡利娅也听说了，换做前世的她，恐怕会支持政府查清并向人民公布一切真相。
而在知道真相后，她只怕会在谴责约翰他们的殃及无辜的同时，也为那些罪大恶极贵族们的死亡拍手叫好。
但她现在是莱恩的王族，又接受了这么久的政治家教育，她很清楚，正义与公平有时必须要为国家的稳定让路。
母亲解放奴隶并非是因为怜悯弱小，而是因为解放奴隶能够让莱恩变得强大。所以，当奴隶这个阶层开始不受控制时，她也绝不会手软。
当前这个局面，贵族们已经被逼让步了许多，而虐杀奴隶就算闹到女王那去，最严重也不过是罚鞭刑罢了，在这种情况下，同伴被奴隶虐杀，他们绝不可能再让步，而妈妈也绝不可能偏袒。
但，就算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必定是血流成河，卡利娅也想尽量减少一些杀戮，哪怕用不那么正义的方法。
……
清晨的草地上，露珠从草尖滑落，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清新的味道。
卡利娅与伊丽莎白漫步在草地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这忙碌中难得的陪伴与闲适。
等到太阳的热度开始有上升趋势时，伊丽莎白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卡利娅，开口道；
“明天除了维塞纳任职的官员们，莱恩所有子爵以上的贵族都会参与国会，讨论锡比领的后续问题和处理法伦的方案。”
“亲爱的，也许您对如何处置奴隶们有些看法？”
伊丽莎白实在太了解自己女儿，在贵族提出要处死全锡比领的奴隶时，就知道她肯定不可能放任不管。
卡利娅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她也没说些奴隶是被逼无奈之类的蠢话，而是往伊丽莎白最忌讳的地方疯狂上眼药。
“母亲，贵族们今天能要求处死锡比所有的奴隶，明天自然就能得寸进尺，反对奴隶解放的政策。”
果然，伊丽莎白当即眸色一深，但她没表现出来，反而反问道；
“卡利娅，我推行奴隶解放是为了削弱贵族们的力量，提高莱恩的生产力。”
“但很显然，奴隶也不见得有多么恭顺，我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但这把刀绝不能有对着主人的心思。”
说到底，正是因为深刻地享受到了人民力量带来的胜利，伊丽莎白反而比任何人都更加忌惮这份力量。
卡利娅沉默了一瞬，她自然明白，人的**是递增的，在满足基本的生理需要后自然会开始追求其他。
但这不是应该的么，正因为这种**，文明才能发展，社会才能进步。这种力量是不可抑制的，她也从未想过去压抑这种力量。
卡利娅并不想把莱恩造成一个封建集权的帝国，开历史的倒车。不过现在，她当然不会说这些。
进一步的变革需要等到蒸汽机和工业化出现，社会生产力产生飞跃式变化以后才能开始，在那之前，她只能在现行的体制下，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的生活变好。
“母亲，奴隶们没有根基，只有在您这他们才能得到上升的渠道，您可以看到，被解放的奴隶有多么的爱戴您，支持您。”
“您可以让这两年逃往塔多夫的奴隶回家宣传，锡比领的奴隶只会更加感激您。”
说到这里，卡利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至于如何安抚贵族们，您可以将罪责都推到费古公爵和领头叛乱的约翰头上。”
“费古公爵不仅背叛莱恩，还为一己之私在锡比领施行暴政，将九层的平民变作了奴隶，人们苦不堪言，才会在罪人约翰的蒙蔽下，误杀斯托克城无辜的贵族们。”
“这些动手的罪人自然应该被投入地狱，但其他只是逃亡和未曾动手的奴隶不应该被问责。”
“至于死去的贵族们，您相信他们对莱恩的忠诚之心，可以保证他们的名誉不受影响，同时爵位也可以由家族其他继承人继承，只是由土地交给王室代管，每年领取一定的租金就是了。”
卡利娅当然知道约翰为什么这么做，菲奥莱尔的报告她也看到过。但此时的她，面对电车难题，多数是唯一的选项。
所以在这次事件中，约翰的悲剧不能为人所知，他只能是幼时沦为奴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恶徒。
卡利娅也只能变成自己以前最讨厌的那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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