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琪一早来到于府,在后院厨房中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采荷。
两个姑娘开心地寒暄片刻,便说起正事。
采荷来得早,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梁琪挑了好消息。
“听帐设司的人说,于老相公是个极爱赏人的主儿,方才因着筵席布置得漂亮,于老相公都已经赏给帐设司好几百钱了。”采荷艳羡地说,“于相公又极看重菜品,所以现在大家都说,厨司的好处且在后头呢。”
意思就是她们两个备菜丫头,极易在于府赚到外快。
“的确是好事。”梁琪又问,“那坏消息呢?”
采荷耸耸肩:“没有新的备菜丫头来,备菜的活儿只有咱两人来干。”
这年头,汴京城找好厨子不容易,想找备菜丫头还不是轻轻松松?
定是那王司长不把这等微末小事放在心上,李府的差事一结束,工钱一到手,就万事大吉了。
中间间隔这几日,竟是半点儿动作都无。
原本决定把事情闹大,让四司六局惩处不干活的翠竹,为的就是给自己讨个公道。
现在公道倒是讨回来了,活儿还是两个人干。
甚至还不如在李府时,起码翠竹还能干个剥豆子的活计,如今却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们两人亲自来了。
“这怎么行?”梁琪不接受,“厨司原定的就有备菜丫头三人,怎么能让两人做三个人的活计?咱们得去找司长问个明白。”
采荷也是这么想的,不管结果如何,新的备菜丫头什么时候到位至少得有个说法。
两人打定主意,一起去寻王司长,一路找一路问,终于在前圆的一处凉亭内见到了王司长。
王司长正在和台盘司的司长喝茶,中层领导嘛,自然没有底层的白席人忙碌,旁人忙得脚不点地时,领导们还能悠闲哉哉地边赏美景边喝茶。
美其名曰:讨论方案。
梁琪说明来意。
王司长当着同僚的面儿,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只说:“杂役难寻,我在马当街寻了三日,竟是没寻到合适的丫头。”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有些话梁琪和采荷不方便说,台盘司那司长可不客气。
同为司长,台盘司司长从身份上讲并不惧怕王司长,半开玩笑说:“王司长这省钱的法子巧妙,赶明儿我可得跟着学一学。”
四司六局的每个司局,由司长和局长掌管一局一司之事,包括白席人的工钱。
好比厨司,王司长手里原本有三个备菜丫头的工钱,如今只需用支两个丫头的工钱,余下的工钱,岂不是落了自己的腰包?
还有管事一职,也未补替新人上来,工钱大抵也落入王司长的钱袋子里。
梁琪不管管事的事,她原本就觉得管事一职极为多余,既不负责活计,又在旁边碍事,去了正好。
只要备菜丫头给她补齐即可。
王司长被同僚戳穿,勉强稳住神色:“这是哪的话?她们两个若真做三个人的活儿,工钱自然是要涨的。”
多干活,涨工资,也不是不行。
梁琪问:“敢问司长,涨多少工钱啊?”
按司局的规矩,于府的这回的宴席备菜丫头的工钱是三百钱,比先前在李府时的工钱高出一筹,盖因菜式繁多的缘故。
王司长琢磨片刻:“各涨八十钱。”
似乎预料到两个白备菜丫头会不满,又率先说道:“一个备菜丫头能拿到三百五十钱的工钱,满东京再找不出比这更高的了。”
诚然,旁的司局确实没有她们司局的工钱高,三百五十文不算低了。
可她们干的活并不轻松,把头儿的要求严,每个人都要慢工出细活,工钱高是情理之中的。
何况三个人的工钱一共是九百钱,两个人既然干了三个人的活,每个人分得的工钱该是四百五十钱,怎的就被三百八十钱打发了?
采荷便不服:“司长,这不对吧,我们……”
王司长却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若不想做,有的是人来做。”
采荷:“……”
刚刚还说备菜丫头不好寻,现在又说有的是人想来,不就是想昧下几百钱吗?
这套路梁琪太熟悉了,后世的加班规则不就是这么搞出来的吗?明明是三个人的工作量,非要压缩给两个人加班完成,从省下那份工资中抠出一点来当加班费,还显得公司大方。
若是不接受加班,好呀,那就让地儿,有的是愿意加班的人。
王司长这话让资本家听了不会流泪,而是会心一笑,因为这手段他们太熟悉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琪和采荷没说出口的不满只能咽下去。
涨了八十文总比没有的强。
何况她有智能厨房,按工作量算,也不亏。
回到厨房,采荷还心心念念那一百多钱,可有没法子,谁让人家是司长,自己只是个小小备菜丫头呢。
梁琪边洗手系围裙,边安慰说:“左右咱们是来赚钱的,赚不到四司六局的钱,就赚于府的钱,你不是说那于老相公最好赏人吗?”
采荷这才反应过来:“正是呢,咱们可得好好备菜。”
说话间,排办司的人捧着菜单来了。
这菜单是张铛头儿拟定好,一早呈给于主家过目的,主家要是觉得没问题,就照这个做,若是有忌口或是不满意的地方,也会酌情修改,最终双方把菜单敲定下来。
东京贵府对吃食都颇为讲究,有时候一张菜单,能在司局和主家手中辗转修改十来遍,才能拿到主家满意的程度。
这位于相公也是个讲究人,这张菜单都已经修改七次了,于相公更是着意添了好几道菜。
梁琪把菜单拿浆糊张贴在门上,一道道细细看过去。
菜单上有厨司常做的菜式,即张铛头儿和另外两位厨子的拿手菜,也有一些东京不常见的菜式,比如羊卷暖羹、炙烤肥羊、马奶茶羹和麻叶酥酪。
在她看来,这些菜倒像是后世新疆蒙古地区的吃法,也就是辽国和西夏那边的饮食。
于相公不愧是使节出身,美食涉猎就是广泛。
汴京城包容性强,各地的人都有,故而一些大酒楼中也会做番邦菜式,只是不知道张铛头儿会不会做,亦或是做得正不正宗。
于相公亲口尝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采荷看完菜单,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于府的赏赐不是那么好拿的,这些菜可不好备。”
诚然,羊肉卷要削、肥羊块要腌、连那酥酪都不是省事的。
“是呀。”要不是梁琪有外挂,这些菜还真得费一番功夫,“荷娘,你先备其他的,这几道‘硬骨头’交给我试试。”
采荷心中感动,她的琪娘每次都揽下困难的活儿。
炙烤肥羊,梁琪首先盯上这道菜了。
羊前腿肉相较于后腿肉肥肉更多,是做炙烤羊肉的上佳部位,菜蔬局刚送来的羊前腿,竟还热乎着,肉里的神经微微跳动,可见有多新鲜。
她操着利刀开始解羊,先把羊腿骨剔出来,羊骨洁白,羊肉鲜红,大块腿肉掉落在案板上。
又将劲道皮实的羊皮剥离,整块肉切成肉块,肉块又成肉丁,便可以撒上调料腌制了。
这道炙烤肥羊,梁琪不知于相公先前吃到的是什么样,若是让她来做,定是要串成羊肉串的。
炭火烤制出羊油,肉块表面不仅焦脆,还泛着褐色的油光,撒上满满的胡椒粉和辣椒面,将肉块大口撸进口中,岂不美哉?
就算宋朝尚没有辣椒面,也可用生姜粉和芥菜粉代替,也能吃出辣味冲天的爽感。
梁琪正要对付那肉卷,张铛头儿来了。
“张铛头儿今日来这么早。”
张铛头儿面上挂着愁容:“不早不行啊,你们瞧那菜单没?于相公加那几道菜都是我所不擅长,早些来琢磨琢磨罢。”
梁琪便先把这道炙烤羊肉的做法当建议提出来。
串羊肉串?
张铛头儿眼睛一良:“好啊!这吃法新奇。”
主要是有了这新奇的吃法,让主家满意一分,其他菜他做起来压力也小些。
他又指着菜单上的“羊卷暖羹”,说:“这道羹我曾在樊楼品尝过,因而也会做,这羹难就难在那羊肉卷要削得薄如蝉翼,在热羹中三秒即熟。”
梁琪说:“您刀工可不差。”
张铛头儿苦笑了下:“不差,却也称不上极好,在这东京城连前十都排不上。”
他举目眺望,颇为向往地说:“据我所知,樊楼做羊羹的大厨,能在水中用豆腐雕花,刀工可是一绝。”
梁琪的刀工也称不上极佳,她思忖着自己的水平,约莫和张铛头儿不相上下。
当年她随国宴大师学艺,追求的是能做出更美味的饭食,而非在刀工上苦下功夫,因此刀工只练了八/九成。
但她有电动切削机啊。
人手固然可与机器媲美,成为为人所称道的大国工匠,但要再叠加“效率”一词,机器才是更好的选择。
梁琪钦佩那些苦练绝技的人,大约她更务实吧,并没有刻意追求能用机器代替的技艺。
这羊卷只消在机器中削切,顷刻间就能变成薄后均匀,且薄如蝉翼的肉卷。
她轻声说:“我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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