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了某种关于他的启示。
他应该是一个秘密,不论我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过去我有多恨他,未来我会多么怀念他,只能放在心中,语言无法表达它的深度,任何倾诉都是轻浮。
他的身体同样是一个秘密,我还没有看到全部,我没有抚摸过,更没有打开过。
现在我可以了解这个秘密。
左手,右手,拍,送。
篮球第三次擦过他同一只腿。
“闹什么呢你们,专心点!”队长训了一句,根本不在意,反而骂道:“你说你高一干什么来的!”
队长认为我适合打篮球,不只因为我个子高,反应能力尚可,他最重视我的“意识”,每当我和队长练习单防和过人,我没有一次能防住他或突破他,但他总是叹息我的假动作出人意料,因为身体缺乏长期训练,技术也跟不上校队队员,才会屡屡失败。以及,他认为我对球有控制力,心态稳定,冷静又准确。
我认为这只是小伎俩,这点小伎俩却能让现在的我心情愉快。
篮球弹了起来,这次落在他的膝盖上。
疼吗?
我喜欢他幼鹿般修长的四肢,他的手腕很细,脚踝也是,和洁白笔直的小腿连着,观之易折。我知道是我夸大了这种美。比起纸样的脸庞,他的下半身要支撑全身重量,线条更有硬度,仿佛有玻璃声音。我没看过他的裸足,于是我只把自己的幻想放在膝盖上。那里有一层单薄的暗色,看上去像一层茧,我便想象用指腹轻轻揉搓,粗糙的才是有张力的。在我幻想里,那双膝盖常常抵着地毯,或者床单,他以一个下跪的姿势背对我,像一个俘虏般转过头,用委屈的眼神恳求我,在我的幻想里,他已不知多少次用这个姿势摩擦他的膝盖,因此篮球擦过的不是一片暗,是茧。
篮球擦过他的大腿。
那同样是神秘的部位,它的神秘在于过渡和守卫,它是某种快感的流淌。公车上,猥琐的男人将手假装不经意地划过女性的臀部和大腿,得到低级的刺激。我对它的幻想绝不比色狼高明,所有男性的幻想在最初是一致而原始的,不论那片狭长或隆起的领域有多么洁白柔软,它仅仅是过渡,它最让人偾张的是它的尽头,它环绕的幽密之处。有些人会将冲动变成合乎道德的情感与行为,有些是裹足不前的隐忍,还有些靠最低的刺激把自己的幻想停留在手指,如同一次自我阉割。但我似乎更钟爱它根部丰盈的欲感,当我无法更进一步想象,它们不像阻碍,而像两个不时晃动的卫兵,随时挑战着我的窥视。
我想把篮球弹向他的侧腰,或者他的小腹,最好是胁腹部位。
我不敢进入他在更衣室,但我不是正人君子,我想看他,光明正大的看和窥视的看各有快乐,篮球场就是这种快乐的折中场所,保留我侥幸的道德感和密藏的偷窥欲。机会不多,大概因为常年和单身母亲一起生活,他比旁人更注意穿着的得体,就算再热也不会脱掉上衣。有时他会拉起衣服擦掉汗水,不论多少次我都能精确捕捉那流光掣电般上拉的衣角,在那短短几秒钟,他平坦的腹部和流畅的腰身露出小半,我惋惜很少看到肚脐处的凹陷,但他紧绷绷的肚子和腰线如此利落,白得没有任何堆积,视觉明明是细的,却不纤弱。有时我还能隐隐看到他的胸口,那里自然也是我在意的。当他穿着运动服想我奔来,不怀好意地表示陪我训练,其实不过想用他灵活的身手又一次戏弄我,我便要极力忍住下行的视线。他的气味已经充斥了我的鼻腔,他的热度烘着我,他的运动服已经汗湿,当他停下,U领背心露出一大片胸口,我顾不上看他的锁骨,在半湿的布料下,他胸前有两粒小小的隆起,那飞速的一眼便成了我当天晚间梦境的重点。
篮球没有如我所愿降落,他伸手一扣,球弹向别处。但我左手的球已经递到右手,这次,球正好打到他的手。
那只手我碰过,我贴过,是我唯一主动接触过的他身体的地点。手是人类进化的奇迹,它用来抓握,更用来抢夺。他的手指尖圆润,每一根都匀称,他整个人都是匀称的,没有夸张的肌肉,没有多余的赘肉,没有过长过短的部位,即使矛盾的组合在他身上也有巧妙的呼应,例如……
篮球弹起,正中他的臂肘,他畏缩地退了一步,看着我。
我感觉自己笑了,却只是双手拿起一个球,再单手送出,他竟然愣在原地,任篮球击中肩膀。
那是两个过于宛转的部位,如同他这个人,始终灵活又始终能够承担,我竟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在他家那个小小的储物间,我进去的时候,我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臂伸向我,他的手试图护住我的头,最后它们被肩膀叫回原地,它们与他达成秘密的协定,不能让这种温柔的接近意图被任何人发现,骗我,最好连他自己也骗过去。我讨厌别人骗我,于是他的手、臂、肩成了我攻击欲的承受点,在我的幻想中,它们最常被高高拉起,交叉按下,按在墙上、地板上、床单上,就算挣扎也不能动弹,它们现出一片不浓的淤青,如同此刻。
他的脸突然红了,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想拉开它们不只因为那一天的欺骗,还有更多时间的阻碍。我最爱看他投篮,罚球和三分都好,我尽量站在他对面,尽管离得远,视线却清楚,当他肘臂侧正时,腋窝处曲黑的毛发一览无遗。他身上所有黑暗的颜色最能吸引我,鸦黑头发,水黑眼睛,还有我不曾看到也无法想象的那个能够揭示我们究竟是何种关系的部位。腋窝却是特别的,它散发汗水的气味,我讨厌身上有汗味,运动会就想马上洗澡,却希望他的味道尽量缓慢地消失在晚风和空气中,这种气味不能说是愉悦的,却更令我神魂颠倒,它让我回忆他睡在我身边的那个清晨,他的呼吸究竟是什么味道?我只记得淡,那时还是冬天,他像暖树和春冰。他的汗味滑向另一个极端,蓬勃地隆重着。我爱看他腋窝保留的原始感,和汗水的味道一样激发我的诚实,让我无以回避。只有在他身上,它们才令我痴迷。也可能,我对腋窝的痴迷包含着爱屋及乌的成分。我在尚不知自己情感之时就设想过很多安慰他的方法,腋窝是其中当仁不让的主角。后来,每当我看到他凝固的投球姿势,看到他雪白皮肤露出的黑,我就笃定这种设想:当他再一次为他摆脱不掉的宿命伤神时,我可以不再默默看着他,我只需向他的腋窝亲密地伸进一根手指,在那粗糙的毛发底部轻轻勾刮,他就笑了。
可是他没有笑,他恼怒地看着我……瞪着我。
他越是愤怒,我越是冷静,我越来越快地拿球,扣球,那些球不分目的地弹到他的身体上,周围静了,只有弹球的砰砰声和篮球砸到身体的啪啪声,我知道队长和几个队员正诧异地看着我们,我不在乎,这个世界只有我和他,其他人都是摆设。
他不躲,不还手,他始终对我心存内疚,不论我以什么样的方式伤害他、羞辱他,他只当做是自己的应得的惩罚。但他的眼睛渐渐生出恳求,他在求我住手,求我不要在他人面前把两个人的关系闹到无法收场。他雪白的皮肤被擦出淡红,砸出淤青,他已经明白那些球所代表的欲念,他满脸通红,眼睛里有越来越多的屈辱,和近乎逆来顺受的恳求。
我在惩罚他,我讨厌他不明不白,妄想把我们的关系永远定位在他的理想里;
我也在告白,用轻微的暴力对他的身体告白,他明白了,但他不给我回应,他的恳求就是答案。
别再闹了,不,别再说了。
他这样恳求我。
我仰起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一次看向他。
汗湿的衣服、斑斑点点的红痕和淤青、白纸的脸被羞涩染透,潋滟的哀求的眼睛,几乎就要泛出泪水。我还看到他被半长头发遮住的耳根,他的耳垂小巧,此刻红得别致。现实的他终于和我的幻想重合了,却不在我想象过的任何地方。
我又一次失去力气,最初的愤恨被他的眼神淹没,我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我该退场了。
不等队长和队员过来询问,我拎起书包。
除了逃跑,我还能做什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