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思考怎么和队长开口,没想到他已经帮我说了。
“我请客吧,当谢师宴。”我说。
“哈哈,行,你还真该谢谢我!”队长也不客气,只在我把几家饭店给他看时狠狠剜我一眼,最后带我们去一家街边烧烤店,我说什么也不肯去,烧烤这东西又是辣又是燥又是冰啤酒,他现在哪里受得了,他低声说:“我们平时吃饭不是烧烤店就是火锅店,难不成你请队长喝粥?别拿你家去的那些大餐馆吓人。别操心了,我没事。”
我只好跟着进去。
队长做事的确细心,正给他妈妈打电话,说篮球队想感谢他,要一起吃个饭,“必须跟阿姨说一声!”
各种肉串一把把上桌,他们食量大,我食量也不小,席上队长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数落我就是数落他,翻来覆去骂那句“你们那一年半干什么来的”,他连连求饶,语气不无遗憾。我突然想他和队长关系如此好,等他上了大学,是不是也不再联系?也许所有人都在他的世界之外,我也只是短暂的寄居者。
接着二人继续研究下一场比赛,下一场他不能再上去吓唬人,思来想去也不过一句“尽力而为”。不到一个小时队长就告辞,“你们肯定还要学习,我先走了。”
“要是真和队长说了‘那一年半干什么来的’,他会怎么样?”店门口,我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问他。
“继续骂,骂我们不像男人,还要分别找我们谈个话讲讲人生道理。”他笑着说。
气氛很好,我们都想趁机多和彼此待一会儿,小店太嘈杂,我们换到茶餐厅,仍然坐平常习惯的二楼位置。这个时间二楼的人越来越少,我和他有空就来这里学习,因为每次买不止一份额外的茶点和饮品,服务员和老板都乐意晚点打扫。我把接下来直到期末的复习重点一一讲给他,规定每天要额外做的卷子,我一面说一面写在纸上,他认认真真听着。我说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认认真真地在对面看那两张纸。
“对了,你的补习班定了吗?在什么地方?周日我们找个折中地点。”我说着拿出手机开地图,“上次那个旅馆你觉得怎么样?”
他神色立刻不对了。半晌才说:“马上就家长谈话,接下来补课、复习、期末考、假期补课,哪里有时间做这个。”
“周六周日补完课总能挤出几个小时,或者一两个小时。”我说。
“你不怕影响学习?”他冷淡地问。
我早就习惯他的冷淡,故意说:“不会,我今天效率很高。整天想着才影响学习。难道你不想?”
我一直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和往常一样不回答重要问题,只知道躲,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我们这样……太费时间。”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我问。
“谈恋爱一定要做这个?”他反问。
我的心渐渐往下沉,我想让气氛轻松点,想开个玩笑:“不对吗?就连七八十岁的男人看到喜欢的人还想买药,何况十七八岁。莫非你不喜欢我?”
“这和喜欢有什么关系,不和你开房就是不喜欢?”
“你是说谈恋爱只要喝喝茶、吃吃饭、做做题、打打球就够了?我没你那么纯情,你是小学生?”
他呼吸重了些,显然在动气,又找不到话反驳我,我不禁问:“你就那么不想做?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
“我……”他张开嘴只说了一个字,把下面的全都憋回去,冷笑道:“我早说过不是不愿意。不过……算了。”他像是灰心了,自言自语似的看着手里我写的那两张纸:“也是,怎么能不尽义务光占便宜。”
义务?
我一下子火了。我握住茶杯让自己冷静。
“你什么意思?”我压着火气问。
“没什么意思。”他察觉话说重了,摆摆手,拿起桌上的手机,轻着嗓子说:“我可能要换补课班,说不定跟你在一条线,我们找个……”
“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我打断他。
“别闹了,我错了,咱们看地图吧。”他勉强笑着,“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你连‘义务’和‘便宜’都说得出口还不是大事,今天你必须说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愿意不愿意,什么叫‘算了’?”我越说越气,“说话!”
“有完没完!”他的手“啪”地把手机拍到桌子上。
我下意识环顾四周,没有一个食客,他却根本忘了这里是公共场合,脾气一上来什么都忍不住,对我低声叫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咄咄逼人?”
“谁咄咄逼人?我只要求你把事情讲清楚,你不愿意我不逼你,你要分手我不拦你,你要算账我不欠你。”他越发火我越冷静,我越冷静他越火大,他的脸色早就变了,我挺直身板直视他,“说啊。”
“你为什么只想你自己高兴!”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的表情几乎扭曲,那是极度忍耐后的发泄,“你知不知道我要训练,我有比赛,你考虑过我的身体吗?”
“别找借口。”我说,“我承认我考虑的少,只想到一周时间足够你调养,忘了你平时也要帮他们打训练赛。但是,你在球队最主要的作用不是体能对抗,是指导,这件事带来的负担没你说的那么大。至于比赛,第二场比赛那么重要,队长不可能要你上,除非他放弃赢球。就算后备也轮不上你。”
他的脸本来气得发红,现在又开始苍白,他瞪着我,咬牙切齿地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成绩?你是全校第一,有多年的底子,高中以来从来没有松懈过,就算被影响也不会太下滑。我呢,我刚进一班不到一学期,我高中成绩本来就不稳定,你想过我吗?”
“你的成绩是我补出来的,我心里有数。没有我你能这么快在一班稳定?你不相信我?”我毫不犹豫。
他的眼睛正在变红,双手握得死紧,我熟悉这个眼神,熟悉这个感觉。
奇怪的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了,也许身体的征服将从前潜意识里的惧怕一扫而光,我冷笑着看他。
他像一块燃烧的冒着烟的炭,却在一瞬间不知被什么浇熄,眼神一片灰败。他疲倦地、缓慢地说:“我们别为这件事吵架,我们看地图吧。”
我最讨厌不明不白!我更讨厌他欠债似的态度!好像所有事都是我在勉强他,他无可奈何!
“我已经说过了。”我更加冷静,“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说你到底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我也站起来,平视他,逼视他。
“你有病吗?”他也像我一样冷笑道,“什么愿意不愿意!我有什么不愿意!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我爸和你妈就是这么搞到一起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听不懂中国话吗?”
“你再说一遍!”
我手一挥,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拉向我,他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
他毫无惧色,笑弯了眉毛和嘴角,眼神不是轻蔑也不是嘲弄,像一块石头,他鼻对鼻眼对眼跟我说:“我说错了?我不信当年是我爸主动,我也没说这不是他的责任。喜欢就先睡了再说,管那么多干嘛,这不就是你们的做法?”
我想杀了他。
我想起很久以前,其实没有太久,一切往事从未走远。妈妈一直被人议论,我还小的时候,这种话刚说个头,就有人把我拉开;等我大一些,也许我的长相真的给人压迫感,没有人会在我面前数落妈妈任何不是;有时我也听到一些背后的议论,但时间久了,那些议论不过闲话和笑话,用词模棱两可,谈不上人身攻击,倘若认真上前理论反而会把旧事翻出来惹人嘲笑,妈妈会再一次陷入流言和舆论风波。我恨妈妈把自己和别人的家庭搞到一团糟,让我和爸爸失去所有幸福,我更恨那些肆意贬低她挖苦她的男男女女,他们不是在同情另一位女人,另一个家庭,两个家庭的孩子,尽管他们嘴上这样说,我知道他们只是喜欢享受终于能把一向高高在上的完美女人踩在脚下唾骂的快感。
我一次也没能保护妈妈。
可能我一直在等一个爆发的机会,我万万没想到等到的是他。
我该骂他?该打他?杀了他还是剐了他?
我如果拿他有办法,我会在站台上等他把我推下去?
我终于明白他一直以来的抗拒,原来我所有的急迫都能引发他的联想,没错,他根本不想和我有这种关系,就连他的告白也是被我逼迫的,我做的一切事都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什么背叛家庭,因为有人在咄咄逼人!
我对他失望透了。
这段感情明明是我在迁就他,我甚至可以随他所愿随时分手,他却得寸进尺把错误全扣在我头上,还迁怒我妈妈。
我放开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很意外,警惕地看着我。
“你一开始就不愿意,我不该勉强。”我说,“分手吧。今后不要再有任何关系。”
他没嘲讽,石头一样看着我,好半天才回过神。
“呵呵,真有意思,分就分,说得你好像真谈了恋爱似的。”他反手抓起身后的书包,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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