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魔

孙神医蒲扇轻点石案上茶汤,目光似要剖开焕游笙衣襟下游走的蛊纹:“中原赤心、西域蛇木、南诏噬毒蛊,倒凑齐了三毒宴。”

说着,他指尖银针刺入焕游笙腕间噬毒蛊游走的青脉。

“老夫暂且为姑娘压制毒性,使你能如寻常人自由走动。三日后,你们再来,此处设有三关,若不过,纵是皇后亲临,老夫也难施妙手。”孙神医苍老的声音不容置疑。

……

竹帘被山风掀起时,晨雾裹着浓烈的药香漫进草庐。

见三人准时到齐,孙神医轻点石案,九十九株药草在九宫格里凝着晨露,叶尖泛着诡异的幽蓝。

这一关,便是测试药理和医理。

程自言的金针悬在东北角那株紫苏上方三寸,针尾的冰蚕丝被风扯得笔直。

七年前渝州城那场鼠疫,师父正是用这样的紫苏配出第一剂解药。

“浸过砒霜的紫苏,与天山雪莲同置八卦位。”孙神医银须微颤,浑浊的眸子却如鹰隼般钉在程自言脸上,“取何者为引?”

慕容遥扶着焕游笙倚坐竹榻。

焕游笙苍白指尖摩挲着玄铁双锏的睚眦纹,目光扫过程自言僵直的脊背,这位素来从容到有些放纵的大夫此刻浑身紧绷,仿佛石案上摆的不是草药,而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坎、坎位第三株。”程自言嗓音喑哑,淬毒银链忽如银蛇吐信,卷向东南角毫不起眼的黄精。

石案咔的一声裂开三寸缝隙,一只灰鼠自暗格窜出直扑他右腕,那处有旁人不可见的隐秘疤痕,是当年黑虎帮挑断他手筋时留下的。

叮的一声,慕容遥的软剑擦着程自言袖口掠过,削断灰鼠尾尖挂着的铜铃。

即便许多细节慕容遥也并不清楚,但他记得那年自己找到黑虎帮密室时,程自言是何等光景。

铃铛坠入寒潭,程自言没有分给慕容遥一瞬目光,恍惚又见渝州城的雪夜,他捧着鼠疫药方冲回医馆,却见师父倒伏在碾药槽旁,后心插着三枚银针,正是他临行前留给师父防身的冰蚕丝针。

“《千金方》载,受火焚的黄精,当配寒潭水。”他金针挑开黄精根须,紫黑汁液滴入琉璃盏竟化碧色清露。

石案突然腾起白烟,烟雾中浮现出当年医馆药柜的残影,师父常穿的靛蓝布衣一角正卡在柜缝里,仍嘱咐他莫要招惹是非。

程自言的银链缠住西南角艾草,掀起的泥土中被人遗落了半截银针,针尾系着褪色的冰蚕丝,与他师父遇害时的凶器如出一辙。

“好个以毒攻心!”孙神医蒲扇挥散烟雾,枯瘦的食指抚过艾草叶脉上细微的刻痕。

程自言瞳孔骤缩,那歪斜的“济”字,正是师父教他辨药时亲手刻在渝州医馆药圃的记号。

竹帘后突然传来捣药声,与当年师父炮制药材的节奏严丝合缝。

“真正的药引,”程自言捏碎艾草,汁液顺着指缝滴入寒潭,“是医者悔痛之泪。”

潭水翻涌如沸,九宫格药草尽数沉入水中,唯留东北角的紫苏浮出水面。

孙神医拊掌而笑:“这一关考的不是药理,是医心。”

“不知孙神医与我师父有何渊源?”程自言讷讷着问。

孙神医不答,只道:“程大夫的心魔,倒比蛇木毒更烈三分。”说着摆了摆手,“罢了,既克心魔,此番便算过关。你们明日再来。”

……

子时的月光浸透剑门竹海,程自言独坐潭边的石臼旁,金针在指间转出冷芒。

慕容遥将软剑浸入潭水,程自言不声不响又挪远了些。

慕容遥用剑尖挑起程自言遗落的冰蚕丝,银线在月下泛着幽蓝,叹息:“七年前程大夫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

焕游笙擦拭圆月弯刀的动作微滞,白日里她也察觉到了程自言的异样。

“上元二年冬,渝州鼠疫。”慕容遥的剑穗扫过水面,“有个傻子背着药箱走街串巷,专给穷苦人送药。那时的他恃才傲物、意气风发。”

……

少年程自言踹开医馆后窗,怀里紫苏叶簌簌落雪:“师父!城东王寡妇家的娃儿退了高热!”

靛蓝布衣的老者往他怀里塞了包银针:“黑虎帮在城西设了疫棚,你莫去招惹。”

三日后子夜,程自言跪在黑虎帮正厅。

虎皮椅上的男人旁边蜷着个男童,紫黑面皮下透出缕游气。

“三日。”男人转着手中匕首,“治不好,就要你的命。”

……

“后来呢?”焕游笙问。

慕容遥的剑尖在水面无意义地划着:“他用了师父调配的紫苏方,却算错三岁稚童的药量。”

竹林的捣药声陡然加重,又忽然停下。

程自言晃着酒壶走近,冰蚕丝缠着的右手抖得厉害:“扶南兄,你又拿老皇历下酒。”

“三日,那孩子有所好转,却未痊愈。”他忽然将酒泼向潭中,水雾中浮现黑虎帮地牢的阴森铁栅,“我兴高采烈地回去,欲和师父探讨新的药方,却见师父倒在血泊之中。这是黑虎帮对我没能守信的惩罚,而我也拒绝再为那孩童医治。”

酒壶当啷坠地。

程自言低笑一声,挽起衣袖,指着腕上光洁的皮肤:“我的医术,连这样挑了手筋的伤疤都可让其痊愈。可终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

慕容遥颔首:“我那时正游历至渝州,听城中人言黑虎帮欺男霸女,就一路杀进地牢。那时这傻子正用指甲在墙上刻药方。”

“自此我宁愿大隐于市,也不愿再为人医治。”程自言摩挲着手腕,“治不好,总不会再害死谁。”

焕游笙垂头,这大概就是慕容遥从前所说,神医大多脾性古怪,不愿管世俗之事的缘故吧。

同一时间的草庐之中,孙神医正望着一幅画像出神。

那是一幅师门的众人画像,其中有个稚气未脱的是最小的小师弟,名叫程谨言。

……

午后的日头正毒,草庐前的石坪突然裂开蛛网纹。

三十六块青石板如莲花旋转,托出整块和田玉雕的十九路棋盘。

黑玉棋子刻作獬豸踏火,白玉子琢成凤鸟衔珠,天元位悬着的鎏金鱼符泛着幽光。

见此,慕容遥和程自言面色皆是一凛。

“多年前,有位贵人曾在感业寺手谈。”孙神医蒲扇掠过棋坪,白玉凤鸟的尾翎突然泛起朱砂色,“她说解此局者,当承凤阁之礼。”

焕游笙的玄铁双锏砸在青石板上,震得棋盘腾起细尘:“何为凤阁?”

“时候未到。”孙神医摸了摸胡须。

三日前封住蛇木毒的金针正在发烫,焕游笙勉强辨认出最东侧獬豸棋子的眼珠——暗卫营密语中的“鹰目符”,专用于标记皇后密旨。

“棋盘用的是永徽年间规制。”慕容遥的软剑挑起日影,剑穗在棋盘投下北斗状的阴影,“十九路经纬暗合大明宫二十三殿阁。”

程自言的淬毒银链缠住日晷:“未时三刻,晷针该指巽位。”

与他们的关注点不同,西南角三枚獬豸棋子腹部的云雷纹,分明是暗卫营传递城防图的密语符号。

焕游笙踉跄半步,诵出切口:“丙戌七更,西市鼓楼。”

棋盘应声震颤,七十二枚棋子凌空飞旋。

焕游笙的圆月弯刀脱手飞出,在玉坪上刻出七珠轨迹,这是暗卫营教导的“七珠叩阙”联络法。

当第七道刀痕刺入东北角獬豸时,棋子突然翻转,露出底部极淡的簪花小楷:“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这是……”慕容遥的剑尖挑起一枚白玉凤鸟。

焕游笙的玄铁双锏重重砸向天元位。

鎏金鱼符腾空而起,棋盘突然渗出朱砂,将经纬线染成血河。

十九路交叉点浮现的,正是暗卫营考验新人用的“血玲珑”局。

“第七日,子时,玄武门。”她改用暗卫密语中的倒装句式,双锏在太极阴阳鱼眼各击三下。

棋局瞬息万变,随着焕游笙的话音落下,棋盘上的血玲珑局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枚棋子都有了生命。

玉石发出钟磬般的清响,朱砂开始沿着特定纹路流动,逐渐勾勒出大明宫含元殿的轮廓。

孙神医的蒲扇忽然定住。

当焕游笙的弯刀割破指尖,将血珠弹向殿顶鸱吻时,整个棋盘轰然塌陷,鱼符缓缓落入焕游笙手心。

“好个七珠叩阙!当年那位贵人留的话,今日才算圆满。”孙神医枯瘦的食指抚过青铜匣边缘,那里有极浅的梅花烙印。

正是暮色将合未合时,草庐四角忽有铜炉自地底升起,内壁雕刻飞廉纹。

八尊狻猊兽首吞吐青烟,托着九转玲珑盘缓缓升至齐眉高。

盘中九盏错金银杯映着申时末的斜阳,杯身錾刻的百毒纹正在烟雾中渗出猩红液体。

“此酒名唤赤髓醍醐。”孙神医看向那酒杯。

慕容遥的软剑缠住最东侧银杯,杯耳处雕着的缠枝莲纹如暗夜中绽放的幽冥之花。

程自言的淬毒银链卷住西侧金杯,针尖刺入酒液时腾起紫雾。

“饮尽杯中物,方见真慈悲。”孙神医蒲扇扫过铜炉,七只血翅蛾扑向酒盏。

焕游笙的玄铁双锏脱手,砸在青石地面发出钟鸣,蛇木毒痕已蔓至眼尾,孙神医封脉的金针正发出炙烤皮肉的焦味。

慕容遥劈手夺过正中央金杯:“某代饮。”

孙神医的蒲扇定在半空:“诸位可知,这‘骨醉’之毒源于前朝旧案?”

就他说话的工夫,焕游笙猛地夺过慕容遥手中杯:“既是为我解毒,便无须代劳。”

话音将落,残阳恰在此刻穿透云层,她看酒液中悬浮的金屑,仰头一饮而尽,那赤髓醍醐如火焰般滑过咽喉,瞬间将她脸颊映得如同晚霞。

“焕姑娘!”程自言银针封住她曲池穴,却见毒酒早已滑入喉间,九盏铜炉同时倾覆。

焕游笙踉跄跌进慕容遥怀中,耳后蛇木毒痕突然暴起青筋,她呕出的黑血渗入青石板缝,蛇木毒遇热散发的沉香味与赤髓醍醐的苦杏味交织。

程自言的金针爆射而出,钉住空中未散的血雾,无意识搓动指间药茧:“孙神医这赤髓醍醐里,掺了吐蕃贡品千年冰蟾粉。”

孙神医拊掌而笑,腕间梅花烙疤在暮色中泛红:“三杯酒里唯有一杯生门。”他蒲扇引向焕游笙心口,“能活下来的,从来不是最懂药理的,而是最舍得把命押给因果的。”

慕容遥的软剑忽地抵住孙神医脖颈:“解药。”

“扶南……”焕游笙扯住他衣襟,袖口中噬毒蛊正在吸食她腕间黑血,“生死两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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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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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暗卫在光明之下
连载中冷青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