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世安公主并没有很生气,她目光清澈,似乎真的想要探究答案。
焕游笙再次措辞了一遍,才缓缓开口:“圣人所言,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卫女郎想用婚姻换取梦寐以求之物,虽与常理不同,却也无可厚非。”
世安公主眨巴眨巴眼睛:“可这说的是男儿为功名。”
焕游笙摇头:“可卫女郎不能考取功名,若不嫁给皇子殿下成为皇室中人,便如其他贵女,一生荣辱只盼着丈夫或是儿子能为她争一个诰命,如此也是依靠婚姻罢了。与她今日所作并无本质不同。”
世安公主像是被说动了,又像是完全没听进去,她捡了一片落叶放在手心把玩,沉思良久,声音有点可怜巴巴的:“可是,情之一字,本该单纯美好。”
“公主说的也对。”焕游笙颔首,她不过是想到了就说了,多得也理不清头绪。
公主将火红的落叶举起,对着日光看叶脉纹理清晰,就又咯咯咯的笑了。
“公主不生气了?”焕游笙问。
世安公主歪着头,模样很是娇憨:“焕姐姐说了这样多,还引经据典,比从前活泼了不少,我很高兴。”
焕游笙闻言一愣,语气中有些不确定:“是吗?”
世安公主将叶子放进焕游笙的手心,点了点头,严肃认真:“是啊。我第一次见到焕姐姐时,姐姐不说话,也不会笑,像是什么都不会去想,如同这秋天一般萧瑟冷静。可是现在,姐姐是在笑的。”
焕游笙抬手摸了摸仍旧有些僵硬的脸颊,她在暗卫营被皇后娘娘选中的那一天,皇后娘娘就是笑着的,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懂这种表情。
世安公主也不管她的反应,说完就蹦蹦跳跳着走了,远远的骄横大嚷:“不过我还是讨厌卫姐姐的,不要原谅她!”
……
在宫中闷了一月有余,世安公主那点子在宫外受到的惊吓早就被日复一日无趣的生活抚平,就又央了皇后准她出宫游玩,不过毫不意外的,被拒绝了。
公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皇后比她更后怕。
世安公主嘟着嘴,一脸的不满,转身就跑尚食、尚服那儿找新的乐子去了,尤其是设计了两套舞衣,不论成品如何,她都不满意,磨着人重做。
一直到冬日的初雪落下,永安宫的乌羽玉梅也开了,世安公主才安闲下来,躲在宫中赏了几日的梅花。
这品种的梅花花瓣略显厚重,宝贝似的层层向中心扣着,如一团团小灯笼,合在一起雾一样红了一片,如傍晚的云霞,气味却算不上浓郁,只悄悄透出淡淡的冷香。
每年的第一场雪总是立不住的,落在地上就化作片片氤氲的暗色水痕,只有房顶的琉璃瓦和枝头的乌羽玉梅才能留住些许洁白的雪花。
银白的雪藏在花蕊之中,如明珠点缀,更显得乌羽玉梅清雅脱俗。
焕游笙就被安排了收集梅心雪的活计,按照世安公主所说,这个工作会一直延续到来年开春,当真是旷日持久。
公主从不否认在此事上的私心,除了想要用这无根之水烹茶,还有就是喜欢看焕游笙打扮得漂漂亮亮立在梅树之下,让人看着就心旷神怡。
午膳过后,公主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之上,身下铺着的是柔软的白绒山羊绒毯,身上盖着一袭绣金梅祥云纹样的云锦薄被,手中捧着八角镂空绕金丝莲花团纹手炉,正袅袅飘着淡雅的松果香气。
她灵动的眼透过窗棂,望着焕游笙在梅树下忙碌的身影,渐渐泛起困意。
直到侍卫换岗,一个眼生的侍卫远远站在门前,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如冷杉树一样立在风雪之中,世安公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雪落无声,世安公主的眼皮越来越沉,门帘被掀开,丝丝冷气跟着焕游笙挤进来,公主微微一笑:“焕姐姐。”
“嗯?”焕游笙将手捧的小瓮递给翠晴,又拍了身上的雪,脱了披风,搓暖了手心,才扶着她去床榻之上午歇。
“等我睡醒了,焕姐姐要记得提醒我,我要嫁给他。”世安公主的声音软软的,含着水汽,渐渐沉入了梦乡。
焕游笙轻轻为她拉好被子,目光落在那名侍卫身上。
侍卫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对公主的“心血来潮”一无所知。
当然,公主不可能在醒来后就嫁给某个人,等她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的就是母后有些严肃的面容。
“母后。”世安公主揉了揉眼睛,声音娇娇的,也不用焕游笙提醒,立刻想起了睡前的话,扯着皇后的衣摆撒起了娇,“母后,儿臣要嫁给新来的侍卫。”
皇后不置可否,只问:“你可知他是何人?”
“是个……侍卫?”世安公主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她果然是不识得对方的,皇后颔首:“是。但大启的公主,不可以嫁给一个侍卫。”
世安公主似乎是没想到一向宠爱自己的母后会如此断然拒绝自己的请求,急忙坐起身,求助的看向焕游笙。
皇后只示意焕游笙出去,自己则扶住了女儿仍旧单薄的肩膀。
焕游笙的脚步很轻很轻,悄悄退到了门外,雪还在无声地飘落,她望着那侍卫的身影。
侍卫的目光始终坚定地注视着前方,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职责与忠诚。
焕游笙不很懂美丑,但按照宫女们私下议论的一一比对,这侍卫当真一副好皮相。
他不只身材高大笔挺,更是剑眉星目英俊不凡。
可即便如此,公主怎么会只看一眼,就决定托付终身?
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一见钟情?
说来,皇后娘娘不同意,定然是有原因的,可公主的脾性,又哪里是那样容易说服的?
不一会,皇后从内室走了出来,面容带着几分凝重:“好好看着公主。”
“是。”焕游笙行了礼,再次回到公主身边的时候,只见公主眼圈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皇后娘娘不允?”焕游笙问。
世安公主轻轻点头,一如既往的执拗:“不过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说着,又含了笑,语气中有几分兴奋:“对了,母后说他叫薛乘风,是已逝镇国将军的次子,其父母、兄长皆为国捐躯,实乃英雄之后。父皇怜惜他年幼失孤,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将他调入宫中做了侍卫。”
大启开国以来,女将军虽不算多,却是始终存在的,镇国将军夫人正是其中之一,先帝称其为嫖驰将军,赫赫有名。
嫖意为快速突袭,驰则是千里奔袭,可见其勇猛,和先帝对她的器重。
薛乘风既然有这样的出身,未来自然不可能只做宫中一名不见经传的侍卫,可皇后娘娘却以公主不可嫁于侍卫为由拒绝了公主的请求,委实有些奇怪。
世安公主平日里总是精灵古怪非常,可有些时候,如现在,却对显而易见的疑点视而不见。
她宣称:“从今天起,我要辟谷,直到母后答应我的请求。”
所以到了晚膳的时候,公主坚决不肯用膳,连暖阁都不去,宫人们急得团团转。
赤佩作为二等宫女,在永安宫中主要服侍焕游笙,于是轻声提醒:“咱们这些人,若非主子罚不许饮食,是无需陪主子一同辟谷的。不然没了气力,也不好如常伺候好主子。”
这话叫一旁蔫嗒嗒靠在床头的公主听见了,她眼睛亮了亮,一边催促:“赤佩说的不错,焕姐姐快去!”一边不断使眼色。
焕游笙诧异,自己竟然就看懂了她的暗示,转身去了耳房。
等到了就寝的时候,宫女、太监一众人等全部退至殿外,焕游笙在公主期盼的目光中取出一八宝红木雕桃花三层食盒,里面是拣选好了的精致菜肴和点心。
也好在公主素日不很喜欢荤腥,如鲜蘑菜心、糟鹅掌、建莲红枣儿汤、碧梗粥,另松瓤鹅油卷、豌豆黄和藕粉桂花糖糕,这些稍稍冷些也是不怕的。
甚至因为世安公主鲜少有如此饥肠辘辘的时候,反倒觉得这些个平日里常见的吃食在这个夜晚格外美味,用膳的速度也快了些许。
“公主慢些吃。”焕游笙一边说着,一边如常布菜。
不过到底是食量有限,没过多久,公主就放下了筷子。
焕游笙轻轻收拾着食盒:“公主既然饿的难捱,何苦坚持辟谷?”
世安公主抬起头,有狡黠的笑意:“母后若是不允,我便是饿着,也要坚持到底。嗯……不过我都饿了一下午了,夜里偷偷吃点东西,也是理所当然。”
公主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虽说不上是人尽皆知,却根本瞒不了皇后半日。
皆因焕游笙用膳的时候取了食盒一一拣选,赤佩就在一旁看着,夜里公主用膳之后,那碗碟也有专人清洗入库,算不上什么秘密。
皇后心中明了,也不点破,只嘱咐了多备些滋补的汤水,和适合冷食的小菜、糕点。
至于公主的婚事,她短时间内没有松口的意思,似乎颇有些顾虑。
几日后,又是一场雪落,空气才真正冷了下来,吸入鼻腔里甚至隐隐有一种类似薄荷的味道。
清晨永安宫的庭院中积了一层纯白,鞋子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世安公主比初雪那一日更加兴奋,匆匆推了焕游笙出去收集梅心雪,就连从前那个小小的瓮都被换成了更加纤细优美的玉瓶。
当然,如此一来收集的工作就变得稍显困难,毕竟玉瓶口窄颈长,稍稍收了点雪就会堵住,无法自然落下,需要焕游笙用细长的银勺小心翼翼地舀雪进入瓶中,再轻轻推下去。
她今日身着天水碧缎面海波纹长裙,如云似雾摇曳于地,披着极细腻柔软的狐白裘,从领口和袖口可以隐约见内里压着的直襟广袖竹月衫,头顶四环抛髻,上面只斜插着一支白玉镂空雕芍药嵌银发簪,并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这样的打扮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公主向皇后请旨得了特许之后,焕游笙又暗中一一拿去给皇后过了目,才只在永安宫内穿着,权当是给公主解闷了。
却不料,今日竟有旁人踏雪而来,驻足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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