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己之所欲

焕游笙微微仰头立在树下,微风夹杂着细雪拂过,一串串银白的雪花轻轻落在前襟。

门口的一角忽然来了人,焕游笙听到了脚步声,却迟迟不见人再行一步,于是抬眼望去。

穿过纷飞的雪花,那人影逐渐清晰,是身着深色大氅的二皇子汤易儒。

他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雪中,见她看过来,才缓缓移了脚步进入庭院。

二皇子殿下一向是避讳着,不爱私自往后宫来的,也不知道这回公主又是如何把他诓来的。

焕游笙这样想着,行了个礼,转头就透过窗子向殿内望去。

却见那里空荡荡的,没了接连守在窗前的世安公主的模糊身影。

焕游笙心中闪过疑惑,面上却不显,引着二皇子去了正殿。

叫人上了茶,焕游笙将玉瓶递给赤佩,低声询问:“公主可是出去了?”

赤佩颔首:“公主方才带着翠晴匆匆出去,并未言明去处,只嘱咐奴婢转告姑娘,暂且替公主好生招待二皇子殿下。”

焕游笙闻言朝着大门口望了望,见薛乘风仍旧守在那里,知道公主并没有私下与其相见,心中稍定。

汤易儒落座后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焕游笙了解了情况,转身面向二皇子:“二皇子殿下,公主忽然有事外出,还请殿下再此稍候。”

汤易儒来不及收回目光,只淡然一笑,手中的茶盏轻轻转动:“无妨。世安一向我行我素,在这纷繁复杂之中,倒显得格外赤诚可爱。”

说着他轻呷了一口茶水,语气轻松:“母后当真是偏心,世安这里什么都是顶顶好的。就说这大红袍,茶汤橙黄,叶片卷曲优美,嗅之带有兰花馥郁香气,品来保留花果蜜香,实为茶中上品。”

“二皇子殿下品味高雅,奴婢却是不懂这些的。”焕游笙微微欠身。

汤易儒唇角含笑,直直看着焕游笙的脸:“世安对姑娘看重,宫内无人不知。姑娘不必如此拘谨,坐下说话。”

皇子赐座,焕游笙不便推辞,只得谢恩,寻了个绣墩落座。

汤易儒的目光扫过庭院中的景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开口:“听说世安钟情于镇国将军次子,母后不允,世安还曾因此绝食。不知姑娘如何看待?”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茶盏的边缘。

焕游笙微微垂眸,思索片刻,方才轻声答道:“公主性情中人,对情感之事自然执着。只是想必二皇子殿下也有所耳闻,当日皇后娘娘提及公主不当嫁于侍卫之言。”

汤易儒自然是听说了的,还是听正主——世安公主亲自抱怨的,但他关心的显然不只是妹妹的婚姻问题,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姑娘认为身份如此重要?”

焕游笙侧了下头:“倒也未见得。”

汤易儒方缓缓吐出一口气,就听她接着说:“奴婢也是这两日才想明白。嫁于皇子或是尚公主,说来是极大的荣耀,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未必是好事。薛家世代骁勇,薛公子是将门之后,心中必有沟壑。但本朝驸马无担任实权官职之先例,更不可能领兵打仗征战沙场。皇后娘娘之所以言语矛盾,不愿公主下嫁,恐怕也是怜惜薛公子之才能。”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不算刺耳的一声脆响。

汤易儒沉吟片刻,面上有几分不自然:“也是,若是九天遨游的鸟儿,又如何会看得上镶珠嵌玉的金丝笼。我自认为一向体贴,却算不上通透。从前如此,如今仍旧如此,当真惭愧。”

焕游笙的思绪有一瞬间被“遨游”二字牵动,又迅速归于平静。

她轻轻抬起眼帘,不知道二皇子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说,只是对方没有提问,她也无需回答,只听着就好。

汤易儒却像是没了说话的兴致,他用一种焕游笙看不懂的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便起身告辞。

“公主还未回来,二皇子殿下可要再等等?”焕游笙尽职道。

汤易儒又扯了个笑容出来,仿佛方才的沉默只是焕游笙的错觉:“不必了。世安这丫头……我若不回去,她多半也不会回来。”

世安公主做了个拙劣的局,而他,自愿入局罢了。

焕游笙现下仍旧不知公主去了何处,更不知道她何时归来,于是不再阻拦,起身微微欠身行礼。

汤易儒颔首,转身离去,步伐沉稳,只在走到方才的梅树下时有些微的停顿,连呼吸也随之重了半分,片刻又继续前行,消失在院落的门口。

“世安?”在永安宫宫墙的转角,红梅探出的缺口处,汤易儒看到了自己“外出未归”的妹妹。

许是走的太急,世安公主穿得并不算得体,好在还记得披了厚厚的湘妃色斗篷在身上,领口的风毛出的极好,随着微风摇摆,不时轻扫着她的脸颊。

她知道焕姐姐五感敏锐,所以躲的地方实在有些偏,这会她正垫着脚巴望着,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愈发着急。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公主来不及反应来人是谁,猛地一回头,露出被风吹得绯红的小脸,眼睛水润润的,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汤易儒好气又好笑,自然的将身上的大氅脱了,又给世安围了一圈,让她看上去像个圆滚滚的粽子,显出几分滑稽来。

“怎么走得这样急,连衣裳都没穿好?还躲在这里受冻。”汤易儒明知故问。

世安公主抬手揉了揉发红的鼻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就问:“怎么样了?”

汤易儒见妹妹不像是想回宫去,顾忌着女儿家的身子畏寒,于是引着她到六角避风阁落座。

避风阁置于花园深处,四周是盛开的腊梅,就连光秃颓败的树枝上也粘有宫女们巧手用彩纸剪的花样,缤纷又热闹。

避风阁有两面设朱漆大门,另四面有窗,糊着明纸,让光线可以透进来,人也可以望出去。

入目都是熟悉的景致,世安公主仍不住的东张西望,一双眼闲不下来。

汤易儒伸手从窗边摘下一朵腊梅,递给妹妹,继续方才的话题:“什么怎么样了?”

世安公主随手将腊梅放在桌上,急得直跺脚:“二哥哥和焕姐姐的事呀!”

汤易儒自知行为不算孟浪,但作为皇子,他一向纵情肆意,对焕姑娘的好感也并没有很收敛,这心思被人察觉也不足为奇。

只是,他好像忽略了从前那个奶团子一样的妹妹也在一天天长大的事实,这会看着妹妹灵动活泼的模样,才惊觉,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快到年下了,过了年妹妹就十四岁了,也到了能许人的年纪,不仅有了心上人,也能看出自己的心意。

他逗弄了一句:“原来世安是故意的。”

世安公主闻言,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手捏着斗篷的边缘,虚张声势道:“当然故意了,二哥哥快别卖关子了!”

汤易儒眼中闪过一丝宠溺,无心隐瞒,轻轻摇了摇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对于焕姑娘来说,我不算良配。”

世安公主闻言,脸上的急切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不解,急道:“为何不算?”

“世安长大了,不能单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要明白,己之所欲,勿强施于人的道理。便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又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纵使世人皆说有千般好,若当事人无心,便也一文不值。”汤易儒很认真,像是在传授给最疼爱的妹妹一件最最重要的事。

世安公主抿了抿唇,起初是听不懂的,她不知道自己觉得般配的两个人,为何会不算良配,直到她想起了自己的一见钟情。

如果将二哥哥的话反过来:母后不同意自己嫁给薛公子,可自己认定了,便也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是不是旁人觉得不好,当事人也会甘之如饴?

想到这,她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之而来的事淡淡的忧郁。

汤易儒看着妹妹若有所悟的神情,心中微微一暖:“你我都是皇家的孩子,即便自诩平易近人,可终究体贴的太少。好在焕姑娘性子迟钝,并不知你今日的刻意撮合,和我的有心配合。往后这件事,世安不要再和焕姑娘提了,期待,有时也是一种微妙的暴力。”

世安公主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其实这件事上她也有私心。

焕姐姐来到她身边时,名为玩伴、宫女,实为贴身侍卫,她也想着,若二哥哥能和焕姐姐修成正果,那自己是否同薛公子也会少些艰难?

世安公主默默低下了头,可若焕姐姐不愿,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应该站在焕姐姐那一边。

公主回到永安宫的时候,风雪将将停住。

彼时焕游笙已经换下了那一身格外僭越的华衣美裳,按照公主的吩咐,穿的仍旧不是宫女制式的衣装,而是着一身素净宫装,正站在宫门口张望。

她一见公主回来,就迎了上去,将搓的暖暖的手包裹住公主冰冷的手,一边引着公主进入暖阁,一边道:“公主去了哪里?都冻成这样了。奴婢本就是保护公主周全的,下次公主不要扔下奴婢,一个人跑了。”

暖阁中的午膳已经备好,都是公主平日里喜欢的,昨夜公主偶然和她提起的豆腐皮包子和酸笋鸭皮汤放在最便利的位置。

蒸腾的热气缓缓升起,暖融融的缠绕了世安公主的周身,一冷一热,熏得公主泛红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好。”世安公主轻声应下。

焕游笙解去公主身上的斗篷,又伺候着用鲜花汁子调好的温水和浸了竹叶的茶水给公主净了手和口,缓声道:“公主用膳吧。”

世安公主经历了一段时日的辟谷,眼见着没有成效,夜里还因着偷吃而积食难以成眠,早就恢复了正常饮食。

“焕姐姐也去吃。”她不推辞,转而催促了焕游笙去。

焕游笙蹙了蹙眉,隐约感到公主心情不似寻常,却仍是不解其意,于是颔首退下。

时至年关,宫中的气氛也渐渐忙碌火热起来,世安公主也因这喜庆的气氛而稍感放松。

大皇子的事不再被人提起,二皇子行事更加低调,四皇子愈发频繁地出现在朝堂之上,但并没有太多动作。

世安公主的婚事皇后避而不谈,也不激烈反对。

公主天真烂漫,到薛乘风当值的时候,也不过是常在窗边痴痴望着,不曾私相授受。

就这样,众人原以为迎来的会是一个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新年,即便暗流涌动,但表面上仍是一片祥和。

可宫宴上的一支舞却彻底打破了这份平静,皇后只觉得心中一沉,像是感受到了某种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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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冷青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