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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冰裳第二日醒来时，小兰花早已离开。宿醉令她微微头疼，她扶了一下额头，不经意瞥见桌案上那张“新政”草稿。
纸上谈兵易，躬行克阻难。地方豪绅与朝中官员利益层层勾连，她如今只是户部一个小官，无权，无人，亦无威，“新政”对于现下的她而言，不过是空谈罢了。
她面色淡淡地折起那张纸，又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陪嫁妆奁的隔层。
待得去部里上值，她竟意外地在衙署千步廊里碰见一人——小兰花穿着一身簇新官服，得意地在叶冰裳面前转了一圈，又假模假式地掸了一下袍角：“怎么样，阿裳？我找那盛王……找我父王讨了个吏部的官当当，你看我像不像样？”
饶是叶冰裳素来冷淡，也被小兰花这机灵模样给逗笑了：“嗯，真不错，很像样。”
小兰花亲热地搂住叶冰裳胳膊：“我这还是第一次当官，好新鲜呐。阿裳你快教教我，有什么要注意的？”
当官不是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户部要跟浩如烟海的文书账册打交道、吏部要跟难缠油滑的官吏打交道，其实枯燥麻烦得很。小兰花却学得非常认真，像是心里憋了一股劲。她又是天生热情讨喜的性子，加上有公主之位加成，一段时间下来，倒是在吏部混得如鱼得水，几个长官教她教得也是尽心尽力。
待得她将考成之法研究了个透彻，三年一度的“考满”之日便到了。各地官员进京述职，小兰花早在吏部衙署磨刀霍霍。
*
“启县县令杨东成。”小兰花从名册后冒出颗脑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中年官员。
见考核官是个圆脸面生的小后生，看着年轻单纯得很，那杨东成放下心来，不慌不忙作揖道：“下官在。”
“你来说说，你县税粮为何欠了四成？”
“回禀上官，启县去年秋收正逢水灾，还望上官体恤百姓辛苦，宽限一二。”
“哦？”小兰花边翻他呈上来的书册，边瞟了一眼杨东成脚下踩的墨绫缂丝靴，四合云纹若隐若现，衬得他身上洗得发白的袍子更旧了，“百姓辛苦，我看你倒是一点也不辛苦！”
杨东成尚茫然，小兰花把翻到某页的册子往案上一拍，冷声道：“启县三年秋收时节无大雨，《晴雨簿》记录得明明白白，你有什么话好说！”
那县令吓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这……我……这……”
小兰花见他“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边冷笑边写评语道：“税粮未满，可见民生凋敝，庸；谎报灾情蒙蔽上官，奸；县令月俸不过七石，一双鞋却价值月俸三倍，贪；穿个旧袍子却不知道换鞋，装也装得不像样，蠢！——综上，评为‘下等’！”
“下一位，松县齐焕——”
*
“齐县令，你县田地共有多少亩？其中良田中田下田各几何？”
那齐焕胸有成竹道：“回禀上官，松县田地总计约五十五万亩，其中良田三万，中田二十万，下田三十二万。”
“哼，”小兰花冷笑一声，“你记错了吧？本官容你重说一遍。”
齐焕肃容道：“下官自就任以来，夙兴夜寐，从无懈怠，松县财税民政教化刑名大小事务我都烂熟于心，万不可能有错。”
“哦？”小兰花举起手里的两本鱼鳞图册，又各自取了对应的一页合在一处，透光比对，两张纸上田块形状和面积都相差甚远：“你当我好糊弄，赌我不会去翻户部存档的鱼鳞图是吗？为何你报上来的总田地少了十万亩，良田少了四万亩？再者，户部上次令地方编修鱼鳞图已两年有余，你呈上来的图册，墨迹可是新的很呐？假造鱼鳞图的赃款，你分了那画师多少啊？”
言毕，小兰花又在考评册子上记录，边写边念道：“勾结豪绅，隐匿田地，贪墨税粮，下等。”
那齐焕面色涨红，眼珠子转了一圈，立刻跪在地上喊冤：“上官明鉴，我冤枉啊，必定是我那县丞收人贿赂，我也是被蒙蔽的啊……”
“这样啊，倒是也有可能，”小兰花听话地停了笔，缓声道，“既然如此，那我考校到你上官的时候，令他派人细查，若果真如此，定要治你那县丞贪污之罪。”
齐焕放下心来，他上官也拿了他的贿赂，到时候必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出去，公案桌后一道冷冷的声音劈下来：“至于你，夙兴夜寐，从无懈怠，却还能被县丞蒙蔽，可见勤而不敏，天资愚钝，评为‘下等’。先撤了官，等隐田贪墨一事查明，一并听候发落。”
齐焕趴在地上抖如筛糠，又听得小兰花亲切问道：“对了，你长官看起来跟你关系很好啊？他叫什么名字？”
他如丧考妣道：“洪州知府李……李明德……”
小兰花在她自己的手册上速记了一笔：“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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