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现任的帮主把眼睛从画像上扯开,笑着,扫了一眼他遭难的下身,也没多看,又挪回画上观赏怀恋。
他全程没看自己几眼,却仿佛有什么多疑的猛兽正凑近了仔细嗅闻,气息喷在脸上,但凡有一个字没想好,即刻就是张开嘶吼的血盆大口。
浑身颤抖,眼珠子不敢转,心里却在一瞬间转了十几个弯儿,小六继续气道:“不就是恨我拧断了他脚脖子!我不过是跟兄弟们喝酒间夸帮主您少年英武,乃是世上第一完人,当时小六刚刚九死一生的将这画像从十几个黑袍使手上一角不破的抢下来,喝了点酒,帮主您见谅,醉话无稽……便……便跟兄弟们喝酒打赌,林公子一定是喜欢您的,那时候,他对别人都是彬彬有礼,对那令狐危更是不假辞色,只有对帮主您,那叫一个欢声笑语,处处喜欢,为您那么出头,大伙儿都是见到的,总是见到林公子一见了您,笑的……那真是……真是……帮主您在这儿,小六不便说林公子笑起来颜色多么好,只说林公子跟您才是情投意合一对儿眷侣,小六那夜喝了点儿酒,也说了这些话,还说令狐小狗如今被小六拧断了脚脖子,更是残缺,哪里还配跟帮主您抢,简直不自量力!”
他狠声骂道:“天杀的狗杂种,令狐小狗!他肯定听见了!便是恨我骂他残缺废人,如今要把小六也变作残缺!我当然知道他的脾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狗杂种!千刀万剐横死流脓化蛆的烂货!不得好死五马分尸……”
小六越骂越脏,什么粗话都有,市井泼皮修炼成精。
仇滦自己可以听,只觉悯叔的画像也不该听这些,辱没了,只将画像又卷起,小心放在竹筒内,藏进心口衣裳里。
冷冷将他看着,他的话是半字不信,要用这种人,就知道他的品性,不过是觉得奸佞之人比纯直之人更得手而已,奸佞,只需以利驱使,而纯直忠心之人,往往驱使起来需得以道德、以品行、大义等等,可不是最无往不利的兵器,即是兵器,就得无知无觉,只由主人的意念驱使方向,否则,还能称得上兵器?
用人之道,便是如此,什么人干什么事,都有定例……
虽是不信,也抓不到确定的错处,况且,留着他还有用,坐的够久……欲要起身走了,弟子敲门报,屠盟主和沈大夫来了。
仇滦忙整衣而坐,道:“快请进!”
弟子推开门,一人白衣,一人石青衣裳,白衣裳的自然是那位总是衣裳跟脸白的差不多的沈大夫,石青衣裳的是屠千刀,二人一起坐下,屠千刀道:“骑马赶来,在前堂找你不到,弟子说小六受伤了,你在这里看望,便来了。”
仇滦寒暄两句,几人问过小六伤势,屠千刀知道这也不是问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事,男人,被削了那里,何止要紧,简直还不如死了,向沈知看了一眼,沈知耸了耸肩,笑道:“这也没法子,华佗来了也给他接不回去,从今而后,做个小女孩儿罢哈哈哈哈……”
“贤弟!”屠千刀为人质朴,一视同仁,小六虽不过是个再微小的弟子,也不当在这个脆弱时候这么奚落人家,瞪了沈知,知他这贤弟家里富庶,自小娇惯坏了,口无遮拦:“你爱说笑,也分场合!求你看看有什么补身子的药方?”
沈知便冲床上扔了一瓶丸药,砸在躺在床上面色铁青的小六耳朵边上:“拿去吃罢,一日一颗,虽说让你长不了胡子,该长的也长不出来了,但你若是习武,运气增力却是无碍的。”
沈知这么任性,屠千刀也不好多留,不过再寒暄几句,也就起身拽着沈知这差点儿把人说死的公子爷预备离开,别再给伤者添堵。
临走之时,屠千刀回身,见仇滦形容,到底叹了一声,过来捏着他胳膊小声说:“赶过来,其实是有个消息给你,心放宽,天无绝人之路,匡义盟在献州的探子来报,你那位林公子应是好好活着,逃出来了。"
仇滦便故作惊喜地望着他,做激动状。
屠千刀见他高兴,也算欣慰,不枉他想着这事,一直帮他打听,又笑道:“这是再好不过,轩辕桀大肆杀戮,人气疯了,如今青州、云州魔教余孽已除尽,沈兄弟从旁协助,师兄火阳掌大成,对付轩辕桀不在话下,只是……你知这江湖十几年血雨腥风为着什么,到时候,若真活捉了轩辕桀,少不得人人蠢蠢欲动,掀起一番风浪,师兄得有你在旁一起压着,那两样东西,我瞧着跟轩辕桀一齐毁了是最好……得有个人跟我一起说话,你明白吗?”
他是第二个来报好信儿的人,这第二个,令仇滦想着想着,心里突然厌了起来,这时候就变成了人人都要来他面前提醒一下他没用,去救悯叔,害他为自己挡了那要命一掌,如今更是什么用都没有,废人也比自己强些,悯叔靠自己不知受了多少苦逃了出来,他倒算什么东西,只会叫人伤心,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心里这么想,对屠千刀也有点厌烦,面上却不显露,把头点点,道:“我明白,师兄,仇滦都听你的。”
屠千刀又附在耳边嘱咐几句,不过是关心他身体,叫他不要那么拼命,又道已经悄悄飞鸽传书给匡义盟四散各地的舵主,叫他们留心那人踪影,一旦看见,好生留住照顾,到时风平浪静,留住他与你见面,师兄帮你一起说合,非叫你们还如往昔,不再嫌隙。
仇滦知道悯叔脾气,不可能,也没拂他面子,说什么都点头就是了。
沈知早已等的不耐烦,骂了一句,抬脚走了,屠千刀言尽于此,再不能劝,也就叹气走了。
门关上。
咚一声。
是小六狠狠将那一瓶丸药扔在地上。
仇滦道:“你倒生什么气,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
小六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其实一直很恨他们这些武功高强,给人分出个三六九等的高高在上的人上人,恨不得他们都死绝了才好,心里一万个毒死人的主意,想不到最毒的,先狠声道:“帮主!明明您才是他师弟!他现在心里还记得您是谁吗?!待那姓沈的那么好,形影不离,百般回护,多抬举他啊!从青州到云州!都是您出力,他揽功名!他是您师兄!就永远压您一头?!凭什么!帮主您比他差在哪儿了!声望!功夫!您差在哪儿了!您要一辈子被他压着吗!哼……您记着他!他可不只您一个亲亲师弟……”
仇滦笑道:“你干嘛这么大火气,我还没说什么。”
“小六是替您委屈,明明您才是他师弟,在地宫的时候,还不是您救的他,那时候,他那姓沈的兄弟又在哪里,怎不来负着伤九死一生地砍断铁牢救他出来,哼,说起来,这些江湖中人,有头有脸的,哪个没受过帮主您的恩惠,帮主,您怕他干什么?”
仇滦静静看着他,微微笑道:“怕?没有谁该怕谁,也不必惊讶,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欠你的,该对你怎样怎样,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相信,凡事只要知道,咱们靠的住的只有自己便罢了。”
哪怕曾经养育过你的亲人,一起长大的兄长,该蒙蔽你还是蒙蔽你,会伤害你的总会伤害你,欺骗,仇恨,伤害,还得是最亲近的人做出来才精彩,刻骨铭心,念念不忘,但凡只是一个陌生人,都不会这么精彩,那倒好解决,杀了便好,如今便是杀了他,自己也确实失去了某些东西,比如信任别人的能力,他会一辈子恨下去,恨他们,也恨自己的愚蠢,蠢了这么多年,认贼作父,处处忍让,如今即然真相大白,更显得自己从前愚蠢,这些加起来,每日每夜放不下,他更恨了……
他只这么说,小六不知他确切心思,也知如今的帮主可不是当年的仇少主了,并不是全无嫌隙,放心许多,日后再慢慢走着瞧,他要叫所有踩过他的人被踩才甘心,又想起令狐危,自然要给帮主提个醒,要他记住这仇:“帮主……他……他真的回来了,更厉害了,一定找您麻烦的,他那么恨您,从小对您又打又骂的,还害的林公子那样好的人,跟您生了嫌隙,好好一对神仙眷侣,给那王八蛋拆散了,您……您要小心。”
仇滦起身,背对着他道:“不用你提醒,我只怕他不来,他不来,我也要去找他。”
若他那兄长还是那条地宫里也父母双亡的疯狗,他会觉得大家终于一样惨了,他那样子活着,地下的舅父应不会安心。
与自己,是聊表欣慰。
若是他又变作了令狐危,活的像个正常人……那仇滦自己觉得自己会变成那个不能安心的厉鬼孤魂。
他得打的他再不能做人,或者,直接送令狐危下去见阎王。
兄长一定得跟自己一样惨,令狐危也要无父无母,孤魂野鬼,凄惨绝伦,自己才不算意难平。
令狐危也不能幸福,令狐危决不能独善其身!
门关上,帮主早走了,而小六躺在床上,□□凉凉的,空荡。
大白日里,风一吹,呼呼响了两声,都要疑神疑鬼。
他实在被那晚弄怕了,冷不防有个动静,都得打颤儿。
只好大声叫门口几个新弟子来给自己做伴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