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坠地的乍响显然也吓到了那个人，只见他“嗖地”从沙发上弹起，退后大一步才站稳。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剑拔弩张，不发一语。
惨白的脸，粗重的呼吸，气氛相当诡谲。
终于，对面那个人先动了。
他慢慢走过来，在秦易章面前站定，蓦地绽开一个熟悉的笑容，软声道：“好久不见，哥哥！”
这张脸，本应出现在遗照上的脸，现在却鲜活地摆在自己面前，还说起了话。
荀欢诈尸了？
或者成了阿飘？
怎么可能？
秦易章茫然望着前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突然一巴掌甩了过去。
随着“啊”一声惨叫，秦易章也回了魂，他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那里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感。
下一刻，胸口迸发出的怒火迅速将他点燃。
秦易章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暴怒着冲向那个混蛋，一把猛拽住他的两片衣领，将人整个提溜起来。
“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说！”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对面那张脸少见地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刚想开口，却在下一秒一皱眉轻呼：“啊、疼！”
此时，秦易章才看清了他脸颊嘴角遍布着一些细长的口子，脖颈处也露出一片擦伤。
秦易章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怒气，手一松，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始作俑者一点点挪到秦易章的身边，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挨着他慢慢坐下了。
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秦易章冷冷开口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要有一句假话，让你试试我的拳头有多硬！”
“嗯……那你保证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打我或者骂我！”
还敢讨价还价?
秦易章转过头，斜睨着荀欢，没好气地说道：“要说就说，不说滚蛋！”
荀欢不回自己家，却跑来找素来不和的继兄，其中绝对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而且依自己对他的了解，后头肯定有一堆麻烦事儿等着自己给他擦屁股呢。
秦易章想到这里，太阳穴上的神经就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接下来，荀欢花了半小时讲述了自己这两个星期的“遭遇”。
一年前，荀欢的同事以投资贵金属为由把他拉入了一个杀猪盘。
一开始的连续盈利让他尝到了甜头的同时也放松了警惕，终于某一次他投入了全部的积蓄，但这次正是对方收网的时机。
这次幸运女神不再偏爱他，价格逆向变化加上平台更改保证金规则，眼看就要爆仓。
为了不被强平他只能一次次去借高利贷补仓，但最终还是难逃账户归零的厄运。
多道杠杆累加的几倍风险下，他不仅血本无归，还平白增加了300万的债务，一年后本金加利息更是滚到了500万。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天文数字还在不断飙升中。
他实在无力还款又不想连累家人，万念俱灰之下便有了轻生的念头。
为了死得其所，荀欢决定制造一起众目睽睽下的意外。精心策划后，他报名了一个旅行项目，打算在青瞿山瀑布了结自己的一生。
但人算不如天算，还没到达目的地，老天爷就先帮他安排了一场车祸，某种意义上也算殊途同归了。
即使之前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但在坠崖的那一刻，他还是吓昏了过去。
而车子落水的一瞬间，他又被撞醒了，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而且似乎伤势不重。
于是，他便将计就计，沿着激流往下游走，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主路，然后很幸运地遇到了好心的司机，搭了顺风车回到了城里。
回城后，他不敢直接回家，而是偷摸到出租屋取了衣物和现金，连夜搭了黑车去城乡结合部暂时躲一躲。
他的手机在落水时就不见了，也不敢用银行卡，所剩不多的现金只够勉强应付半个月的食宿。
随着钱包见底，他只能去垃圾箱淘点吃的，晚上在地下通道里凑合一夜。
没有身份，也没有收入来源，他知道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思来想去只能来投靠秦易章。
在荀欢自述期间，秦易章只是低头默听，没有插话。
但是，当听到“500万高利贷”和“寻死骗保”这几个关键信息时，他还是差点没抑制住想要一脚踹飞他的冲动。
荀欢说完就闭上了嘴，幽幽地望着秦易章等他开口。
看荀欢不准备再添加细节了，秦易章说道：“那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提问了？”
“嗯。”荀欢点点头。
“为什么来找我？你就没有其他亲近的朋友或亲戚吗？”
荀欢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就是我除了父母外最亲近的人啊！”
假惺惺的语气又勾起秦易章不愉快的回忆，他恶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
荀欢赶紧讨饶：“别生气嘛！因为有些事情其他人做不了，只有你能帮我。保险公司的赔款肯定是家人去申要妥当，还债的事情我也不放心找不靠谱的人去办。”
确实，让普通朋友去处理赔保事务确实有悖常理，保险公司那里说不定也不愿意配合，这个说法倒也成立。
至于找高利贷还债这种破事儿谁爱靠谱谁去，说到底不就是怕人多嘴杂，知情人越少越好，所有事儿都赖上他一个人不就最完美吗？
秦易章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帮你收拾烂摊子，事实上我倒是挺想看你倒霉的！”
“不是帮我，是帮爸爸妈妈！如果钱拿不到手，讨债公司的肯定会去找他们麻烦，那些人的手段你也知道……”
“那我和爸妈还真得谢谢你了！”秦易章都快被他气笑了。
荀欢一低头：“对不起！”
“如果刚刚我没听错的话你欠了500万，那你算过这次车祸的赔款大概有多少吗？”
荀欢：“旅行社或者巴士公司的赔款大概100万，加上三份人身意外险300万，总共400万左右吧。”
秦易章：“那这100万的空缺你准备让谁来填？我还是我爸你妈？”
荀欢：“可我只借了300万，另外200万利息其实交涉得当也是可以不用还的……”
交涉得当？哼，这不就是要自己出面去谈判吗?
以法言法的话，一旦荀欢被宣布死亡，扣减掉他的遗产其余生前债务也就自动灭失了。
这些死亡赔偿款不属于荀欢的财产，而是归于受益人徐沁名下，可不用于履行遇难者的生前债务。
秦易章无奈道：“你倒是都盘算好了呀？那要真按法律行事，其实这笔赔偿金是可以全部给到你妈的，不用还高利贷一分钱！”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样一来，他们下半生恐怕也不会安宁了，那群人不会就此作罢的。我妈已经没了我，要是再被他们一闹……”
说着，荀欢的声音渐弱，脑袋也无力地垂下去。
这个混蛋至少对他妈还存着一些愧疚和孝念，现在徐沁和自己爹就是一体的，徐沁过不好，他爹也别想独善其身。
秦易章也不想再纠结于对荀欢人品的批判，眼下把棘手的事情解决好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他问道：“那要是高利贷那边不接受只还本金呢？”
荀欢：“不会的，拿到了本金心态就不一样了，至少不亏了。而如果逼太紧，万一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非法放贷的事公之于众，岂不是得不偿失。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们也不傻。”
秦易章：“那你母亲那边怎么办？一直瞒着她吗？”
荀欢：“暂时不能告诉她，她藏不住事儿，只能请你帮我多照顾一下了。”说完他眼里竟隐约蓄起了泪水。
秦易章最看不得人哭，叹出一口气：“我和我爸会尽量安抚好她……不过，如果时机合适，还是尽快把真相告诉她吧，她这个年纪，也不能伤心太久……”
“嗯!”
气氛突然凝重，两人都沉默不语，似乎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忧伤中。
又干坐了十分钟，就在秦易章想着要怎么打破窘境时，却听到了荀欢已经恢复活力的声音：“哥！我饿了，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果然，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忧愁不过几分钟，马上就开始提要求。
“你要吃什么？我这里没什么能吃的！”
“我要吃牛肉汉堡，我看到你冰箱里有生牛肉饼！”
面对那双闪亮期待的眼睛，秦易章真没了脾气，“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自己做？放平底锅一热就可以吃了！”
“我不会做饭，会浪费食材的，哥哥做得特别好吃。”
要是自己饿了一整天，哪怕是生牛肉也会直接开啃，哪会悠哉看着电视等人回来做饭，这家伙果然张嘴就是谎话连篇。
想是这么想，但秦易章还是去厨房开了火，给他亲爱的弟弟当起了御用厨子。
看着荀欢狼吞虎咽的样子，秦易章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正色道：“我说，你没有钥匙，刚刚是怎么进门的？”
“钥匙？你这指纹锁谁会用钥匙？你不是曾经给过秦叔一张门禁IC卡吗，我拿来试了一下，竟然还能用，Lucky！”
“我给我爸的卡怎么会在你这里？而且那也是年前的事了，你不会一直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吧？还是说你以前进来过？”
秦易章一想到荀欢竟然一直以来都能自由出入自己的房子，就浑身发毛。
荀欢眼见他要发作，连忙摆手：“没、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跨进你家里。这张卡是你爸给我的，让我给你送点年货，我把东西放在门里头就走了。”
看他哥还是一脸怀疑，他又加了一句：“真的，骗你就让我拿不到赔偿金行吧？”
算了，自己家里既没值钱的宝贝，也没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从今天开始，还真就有了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秦易章不禁摇了摇头。
吃完饭，荀欢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摸着肚子，继续看他的综艺节目。
被荀欢一折腾，已经到了凌晨一点。一想到明天还要起早上班，秦易章匆匆拿了换洗的衣裤走进洗手间准备洗澡。
但就在他回身要锁门的时候，却看到荀欢鬼使神差地出现在面前，还试图从门缝里挤进来。
秦易章莫名其妙：“你干嘛？”
“哥哥，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洗澡了，你能不能帮我擦个身呀。”
说着，他可怜巴巴地掀起衣服下摆，露出的皮肤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还混杂着一片片狰狞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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