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下,老杜、曲九、小和尚、杨小雨,四个人分别坐在石桌的四个角。
小和尚为了安抚杨小雨,还去泡了安神的茶。
于是,曲九在这三伏天,捧着那热茶,大汗淋淋地听了一段离奇的故事。
也不算特别离奇,其实就是很普通的入梦,就算放在志怪小说里,都是很烂俗的剧情。
尤其是曲九本人,在二入地府之后,对任何鬼怪之事几乎已经免疫。
但这是曲九第一次亲耳听见当事人的描述,所以觉得有些新奇。
“我回去之后,就开始做梦,梦里总是出现一个人,起初只是很朦胧的背影,后来就越来越清晰。先是脸,后是身子,再后来是她梳妆的楠木台,那扇铜镜,渐渐地整个房间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不是最古怪的。最怪异的地方在于,我只能看见她的那个寝房,甚至房门外来来回回的身影我都能看清,但我就是出不去。”
“这个视角很奇怪,总给我一种感觉,不是那个女人,而是是我自己被困在了那里一样。”
“女人一般到下午才会起床。那房间对着西边,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刚好有落日的余光照进来。阳光会打在她的脸上,那应该是唯一一段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时间,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坐在窗边,静静地发呆。”
“但这个时间非常短暂。她起床后,会有很多丫鬟进来伺候,胭脂水粉、宝石手串,她们精心打扮她,像是在装扮一个娃娃,要漂亮、要好看、要一眼就能夺走男人的眼光。”
“女人其实本来就很漂亮,但那里的人觉得这样还不够。他们规定她微笑的幅度,说话的语调,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配套地制定了很多指令,他们要女人足够听话,足够温顺,能够随时根据指令完成相应的行为。”
“所以,有的时候,我看着那个女人,都会有一丝恍惚,我是在看一个人吗,他们怎么能像在训狗一样地训她?做的好了有奖励,做的不好有惩罚。”
“可就算是一模一样的指令,女人也是完成得最好的一个。”
“她总是能拿到最多的奖励。流水的金银被放进了她的房间,每天都能穿最好看的衣服,有最多的丫鬟环绕在她的身边。”
“但她每天晚上都不在房间里,直到天快亮了才会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会很累,丫鬟给她洗漱的时候,她都会睡着。”
“我每天就看着她,起床、打扮、出门、回来、洗漱、睡觉,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
“我每晚都做这样的梦,重复着看一个人的生活。”
“我好像被困在那个梦里,也被困在那个房间里了。”
“甚至我都有点分不清,是我看过这样的生活,还是说,我也有过这样的生活。”
“就这样,我开始对那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变得熟悉起来。女人让丫鬟找的每一样东西,我都知道在哪,甚至还知道它们的来历。第一层中间那个柜子里,放的都是上好的胭脂,有的是给女人的奖励,有的是男人送的。而其中最名贵的那盒,价值千金,是一位叫常公子的送的。”
“可是很奇怪,我分明不认识这个常公子。”
“但我就是知道,第一层中间那个柜子里,最值钱的那盒胭脂,是这首都城里最大的皇商钱家公子送的。他为这个女人花了很多钱。”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女人最喜欢的那把金钗,是由这天下第二好的手艺人打造的,连累死了三匹马,才从千里之外的地方,送到她手上。”
“可我明明不该知道这些事情。”
“梦里的那个女人分明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有关的这些信息,但我就是知道那些个物件的来历,而且没有一丝差错。”
“甚至有的时候,女人吩咐丫鬟的话,才刚说了上半句,我就能准确地复述出下半句,一字不差。”
“所以,就连梦醒了,我都有点恍惚。”
“就好像,我就是她,我就应该那样活着。”
曲九听完这个长长的故事,第一反应就是有鬼找了上来,但老杜对上她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他没有在杨小雨上感受到任何鬼魂的波动,甚至连气息都没有。
可不是鬼,是什么呢?
小和尚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唯一一点很确认的是,有脏东西找上她了。
小和尚尝试理清这中间的时间线:“你说你是在庙门口的那棵槐树下,捡到了那把金钗,本来是想拿到庙里,结果碰见了我小师叔,他跟你说‘既是你捡到的东西,那便归你了’,然后你才将它带回了家。”
杨小雨:“嗯。”
“而且很奇怪,按照我的性格,我本来一定不会乱捡地上的东西的,也肯定不会自己留着。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跟鬼迷心窍似的,就这样做了自己一定不会做的事。”
小和尚很苦恼地挠了挠头,这一看就是他那小师叔捣的鬼。
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跑路前,一反常态地关心起了净心室,还让他近期去打扫一下,合着,完全是想要他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小和尚内心苦兮兮的,但面上还要带笑:“我们寺里有一个叫‘净心室’的地方。以前凡是有人中邪了,或者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主持都会让他们在那里住一个晚上。还会在床头点一盏油灯,枕头下面放一小袋香灰,算是驱鬼辟邪。”
“善慈寺里现下就我一个,除了这,也不知道什么别的法子。要不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看?”
杨小雨同意了。
就这样,善慈寺入住了三名香客,曲九的房间跟老杜挨着,杨小雨则单独住进净心室。
小和尚非常麻溜的将今日刚点的香所烧成的香灰,做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小布包,又去库房里拿了盏新的油灯。
曲九进去的时候,他正虔诚地将油灯放在床头,还双手合十拜了拜。
曲九问他:“干啥呢?”
小和尚被她吓了了一大跳,心虚地看了看她身后,“这不怕没效果吗,拜一拜,求祖师爷显显灵,免得砸了招牌。”
她乐出声了,不知道他这口中的招牌从哪来的,只剩一个和尚的庙,她以前可从未见过,就这也有金字招牌?
小和尚见曲九不信,开始给她科普:“别看现在是这副破破烂烂的样子,以前可不这样!这座佛庙,建于3000多年前,可谓盛极一时,香火不断,每日来祈福的百姓能从山脚排到大门口,就连古代的皇帝都会定期来庙里礼佛。”
“这么厉害哦!”曲九主动地充当了捧哏的角色,小孩呗,得哄。
小和尚果然开始翘尾巴:“那可不!善慈寺里,可是有着当时最有名的得道高僧——空见大师。据说,他能看透凡尘,知晓天命,距离成佛都只有一步之遥。有他在,善慈寺绝对是当时第一大的佛寺。”
“对了,这个!”小和尚指着静心室里的一副挂画,“这就是还原当时皇帝礼佛时的场景。”
画上是一尊巨大的坐佛,佛眼半闭,似在俯瞰这人间。
而其下,有一人跪坐中轴之上,一身黑色的龙袍,半仰着头迎着神像在看。
他的身后,是一群敲经念佛的和尚。
“这个,这个。”小和尚指了指皇帝身后的一人,“这就是空见大师。”
但曲九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一群和尚身上,而是皇帝身后,唯一一个穿着紫黑色朝服的人,问:“这是?”
小和尚凑近看了下,仔细辨认着:“应该是当时司天监里的第一天文官。虽然跟我们不是一个体系,但这个人超级厉害,只需观天象便能判凶吉,下到婚丧嫁娶,上到家国之势,简直算无遗策。”
“当时还有谣言传,这司天监里的第一天文官,只差一步便能羽化登仙。”
小和尚说得与有荣焉,好像是他自己被夸似的,“空见大师跟这个天文官好像是忘年交,经常有人看见他们煮茶论道,还有那个皇帝,也时常出现在善慈寺里。”
曲九见小和尚说得有鼻子有眼,很好奇他都是从哪听说的这些。
小和尚:“以前寺里有本鉴年录,记录了建寺以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曲九注意到他说的是以前,“现在呢?丢了?”
他瞬间变了语调,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小师叔偷偷在后山上烤鱼,柴火没了,直接将那本鉴年录,连带着一堆刚修正好的经书,丢进去烧了。”
曲九:“……”
怎么办,她真的很想见见这位小师叔,亲眼看看这究竟是个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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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我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小和尚不放心杨小雨,特意在走之前又叮嘱了一遍。
杨小雨乖巧地应下:“嗯嗯。”
曲九跟老杜站在另外一条回廊上,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曲九:“哎,老杜,你说,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吗?”
老杜:“无论发生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是线索。”
曲九又问:“杨小雨会有危险吗?”
老杜这次回答地很是淡漠:“一切都是命数。”
这话在曲九听来,有点过于冷漠,好像杨小雨在他眼中怎样都无所谓,他们只是来获取信息的。
如同判官在宣读生死簿,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不要试图挣扎,也不要去逆天改命,你要温顺地、平和地接受命运的洗礼。
这也是曲九第一次意识到,老杜是个阴差,跟她压根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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