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夜深了。

山上下起了雨,是那种连绵的细雨,不轻不重地打在窗户上。

曲九难得失眠。

她在担心杨小雨。

睡觉前,她有找她短暂地聊了会儿,知道她是名小学老师,已经参加工作五年了。

杨小雨从小就是乖乖女,听父母的话,认真学习,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大学读的专业也是父母精挑细选的师范类学校,爸妈说女孩子读师范类的好,她就乖乖地去上了那所大学。

家里就她一个,填志愿的时候连外省都没有考虑,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也是,选了离家最近的小学。

她没谈过恋爱,读书的时候是家里管的严,大学的时候学校大部分都是女生,也没遇着什么合适的人。

但工作后,家里一反常态开始催婚,明明连男朋友都没有,父母却希望她能尽快成个家。

他们有给杨小雨介绍过一个相亲对象,由双方家长牵头,一起吃了个饭。结束后,断断续续有在聊,但杨小雨自己没什么感觉,可家里觉得合适,已经在商量订婚的事情。

这次独自一人来到善慈寺求助,大抵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唉……

曲九又叹了一口气,就这样软性子的人,遇上这样的事情,能行吗?

还有梦里出现的那个女人,杨小雨跟曲九说,她觉得自己很像她,甚至觉得梦里的那人非常熟悉,所以她才没有将做梦的事告诉她的家人,她不想让他们觉得,梦里的女人是个脏东西。

曲九想到这就愁。

那把金钗,跟长命锁一模一样,上面也生了锈,也有绿色的斑点,简直就是配套的系列产品。

而沈望出的那份报告里,有一指标叫做危险指数,上面标的五颗星。

很明显,杨小雨跟她的梦共情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曲九甚至没法分辨,是不是杨小雨做的梦在吞噬她,才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这些事情一直在曲九的脑子里循环,导致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木床嘎吱嘎吱地发出动静。

隔壁的老杜终于受不了了,说了她句:“干啥呢?还不睡觉?”

虽然他不是人,不需要睡觉,但他上身的这具四五十岁的傀儡人是很脆弱的,不睡觉是会猝死的!重新换个傀儡很麻烦的!

曲九消停了会儿,没过多久又开始了。

唉……

这下轮到老杜叹气了。

他敲了敲墙壁,让曲九放宽心:“不就一个执念产生的梦吗?梦做完了,执念也就散了。”

曲九一个咕噜爬了起来,“什么?散了?是结束了的意思吗?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杜在那嘟囔:“我刚才说的也是实话,不一个意思吗?”

曲九简直想打人,这是一个意思吗?语文没学好吧……

算了,算了,按照老杜的年岁算,他能认识字就不错了。

曲九这下更加睡不着,变得兴致勃勃:“那分析分析呗,这个梦是什么情况?”

老杜:“我想打死你,还让不让老人家睡觉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老杜还是很照顾小孩的,为了让曲九睡觉,分析地很细致。

“那把金钗是属于杨小雨的,不是字面上的属于,是灵魂上的属于。只要她的魂还存在,金钗一定会找到她,只是早或晚的问题。”

“金钗上面的禁制跟长命锁的很像,可能稍微有些区别。虽然我看不出来,但这二者应该是相关联的,就跟子母关系一样,要么是长命锁上面的禁制能激活金钗,要么是反过来。”

“至于梦里的女人,可能是跟杨小雨有灵魂羁绊的人,也可能是杨小雨不知道前了多少次的前世。但按照我的经验,大概率是后者。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曾经是她梦里的那个女人。在轮回了不知道多少世后,因为金钗上承载的那抹执念,她们重逢了。”

“执念一般情况下是无害的。根据杨小雨做梦的情形来看,只要梦里的故事到头了,这份执念也就散了。”

“这样啊。”曲九得到答案后,瞬间舒坦了,也不叹气了,也睡得着觉了,很欢快地跟老杜道了声“晚安”后,立马进入了深度睡眠当中。

但她倒是睡了,老杜开始失眠了。

子母禁制,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禁制类型,要想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他们或许得去趟天渊楼,才能找到线索。

———————

兴武十九年末,极寒,大灾。

那年,许多农户在睡梦中活活被冻死。

山上的老树全被砍光,朝廷发布了禁止令,而后木炭被卖出天价,一炭难求。

有钱人家的儿女身穿裘衣,手握暖炉,看着窗口的冰凌,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无趣。

无钱人家的儿女盖着芦花做成的薄被,互相抱着取暖,只求第二天能活着醒来。

姜六蜷缩着身子,睁开眼睛,等待着破晓的到来。

她有预感,今儿她会被卖掉。

姜六她没有正经名字,家里排行第六,所以叫她姜六。

不止她,她上头的三个姐姐也都没有名字。

一个在她大哥出生时被卖了,一个在前年送人了,还有一个今年年初闹旱灾时也被卖了,刚好卖了3两银子。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止3两,因为她长得好看,本来说好再过两年去送给富商家做妾,现在是等不了了。

她知道自己要被卖去哪。

前两日家里来人了,他们的衣服上有很重的胭脂味,是那种长年浸润才留下的味道。

花满楼又开始招新的人了,但它在村子里的名声不太好,一个花楼在哪名声都不会好。

不过好歹是这开封城数一数二的花楼,价格应该还算公道。

外面鸡已经在叫了,姜六一骨碌爬了起来。

虽然粮缸已经见底了,但她还得做饭,这是家里女人的任务,以前是她大姐、二姐来,后面是三姐,现在轮到她了,家里剩下的人也就靠喝着这稀薄的汤水过活了。

花满楼的人差不多午时来的。

她被卖了五两,外加一大捆柴火,还有一小堆木炭。

给钱的那人说,姜六是近日里最贵的那个,上头特意交待他,可以多给点,因为她足够好看。

姜六被带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在她的视线里,自己的爹娘全蹲在柴房看那堆木炭,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所以,她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花楼很好,不仅热闹,还很暖和,姜六只觉得被冻得要死的身子,终于变暖了。

她果然是新入的那批里最好看的一个,也是最冷静的一个,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闹着喊着要回家,所以姜六一下鞭子都没有挨,就连来训她们的老鸨都说她大有可为,虽然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大概知道了,只要自己被训练得很好的话,说不定能成为花魁。

但即便如此,老鸨还是用戒尺点了点她的手,警告她说,就算长了这么一张脸,也不要太得意,现在火候还远远不过。

身子太干瘪了,不够丰满,眼神也不对,太干净了。

老鸨非常嫌弃地给她下了个结论。

姜六一开始没懂太干净是什么意思,等到后面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见到了几个花娘后,她就突然明白了。

原来干净是不对的,至少在这花楼里是不对的,会挣不着钱的,不,比挣不着钱还惨。

花满楼里有那种细针,扎人很疼,但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姜六被扎了几次后,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种能让你哭得叫不出声,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惩罚。

被扎了几次后,姜六就变乖了。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跟后院里养的那条狗没什么区别,都要学会摇着尾巴来讨饭吃。

姜六本来就长得好看,变得听话后,在花满楼里的地位蹭蹭蹭往上涨,美貌成了她最大的武器。

从最开始的十来人一间房,到8个人一间房,再到四个人,最后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这期间,同期的姐妹没少折腾她,不是将她关进柴房里,就是冬天里往她被子里泼冷水。

但没有人管这些,也没有人帮她。

姜六找老鸨告状,那个年老色衰的四十岁女人只会冷冷地说一句:别拿这种小事烦我。

在老鸨的眼里,只要不出人命就都是小事。

姜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孤立无援,甚至有段时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抹眼泪,怕自己没有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反倒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没有人会记得她。

但她都熬过来了,从6岁到13岁。

13岁的时候,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做柳苏苏。

她接了她的第一位客人。

她有了她的常客。

她的名字被挂在了靠上的地方,而且不断攀升。

琵笆巷里的人,都知道这条街上有个花满楼,里面有个倾国倾城的花娘,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酥掉骨头。

姜六房间里的柜子也越来越多,里面放满了她的战利品。

她只是卖卖笑,哄着那些公子哥儿吃了些酒,他们就会给她送东西。

有的很值钱,有的只是个物件,但却是身份的象征。

姜六从他们身上见识到了,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钱,还有权。

她喜欢这样。

6岁那年,她只值5两银子,但现在,她价值千金。

她能穿着这花满楼里最好看的衣裳,差遣着比任何人都多的丫鬟,楼里的人谁见了她,都会叫她一声“柳姑娘”。

她不再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姜六,她是柳苏苏,是这花满楼的头牌。

再后来,花牌登顶的那天,她很开心很开心。

可是,好像也仅此而已了。

自从那天起,她好像再难生出那样的感觉,一切好似都稀疏平常。

很奇怪,她愈发觉得每日坐在窗边的那短暂的一小会儿,是她一天里最畅快的时候。

明明她从那窗户里,只能看见小小的一片天,有的时候连云都没有,可她却觉得自在。

曾经抬眼就能看见的不值钱的东西,现在倒是成了难得。

毕竟如今她抬眼就能看见的东西,变成了窗棱,还有一张张男人的脸,恶心的,男人的脸。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他们很脏,连带着觉得自己也很脏,每日都会洗澡,可还是觉得脏。

但姜六喜欢钱,即便再脏,再恶心,也得忍着,就像她过去做的那样。

她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做到的,姜六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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