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花满楼里有一本厚厚的花名册,老鸨曾给姜六看过属于她的那部分,上面写着姜六手上所有恩客的信息,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记录着黄金数。

说起来,姜六只卖艺不卖身就能做到头牌,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而现下时机成熟,老鸨准备大赚一笔。

她要将姜六的初夜拿来拍卖,那一定能值万两黄金。

也因此,她近日来,对姜六的态度格外好,连她耍一些小脾气拒不接客,都很宽容地忍了下去。

肥羊得看准时机再宰。

花满楼的人对拍卖夜充满了期待,甚至私底下开了场赌局,下注谁能最终拿下他们的花魁。

但姜六本人非常镇定,甚至有点镇定过头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将归属于谁。

那本册子上,明面上能来的其实没多少,而且大多只是陪衬。

她即将属于的那人,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流觞曲水,九曲回廊,那进过三回的朱楼里,有着她敢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但她进不了那门。

就她这身份,甚至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姜六也没指着他能替自己赎身。

她甚至清楚地知晓自己的结局,跟每个进入花满楼的姑娘一样,她大半辈子都会待在这花楼里,直到年老色衰,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

但姜六不甘心,好似自己再次回到了冬日的雪夜,等着亲身爹娘将她卖个好价钱。

她其实有跟老鸨商量着自己将来接她的班,老鸨嘴上应着好,只是不知道有几分真。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

永远如物件一般等待挑选,只能依附着活着。

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似她这般吗?

———————

拍卖的那夜,恰逢谷雨。

姜六没读过书,只听别人说起过,谷雨是雨生百谷的意思,这天是个好日子。

戏台被搭了起来,她画着最媚的妆,跳着最艳的舞,台下一片叫好,但姜六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退到了台后,听着前台的喧嚣,看着高台之上,坐在雅间的那群人,突然有点想发笑。

明明这里登不了大雅之堂,却也学茶楼一般,设了雅间。

明明这些人在做着些下贱事,却也长得人模狗样,甚至权势滔天。

真可笑啊,她的命运掌握在这些人手里,而此刻的她,哭不被允许,大笑也不被允许。

所以那时的姜六以为,这一夜除了多赚点,与她往常任何一夜,都没有太大区别。

可偏偏就是这一夜,她遇见了她。

起初,她以为她是名男子。

四个眼生的男子里其中的一位。

他们是突然闯进来的,也没有拜贴。

但守门的人没有拦他们,因为他们每一个都穿着上等上的绸衣,气度不凡,又或许是因为那四人中有一人佩戴的玉佩上,写着个“戚”字。

那是皇后的母族,四大族之一。

这四人显然是来砸场子的,一进来就挑了最显眼的地方坐着,一路举牌,异常地嚣张。

其中最疯的就是她,不仅狂砸银子,还挑衅着那群雅间里坐着的人,用最文雅的字眼骂着最脏的话,不光从天字号骂到了地字号,变着花样地损人,还掀了桌子,砸了看台,让今日浩浩荡荡搭起的戏台子彻底成了笑话。

可不知怎么的,姜六在这兵荒马乱的无序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毁灭吧,一切都毁灭吧,她的内心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可惜的是,那人发完疯后又恢复了正常,武力镇压了骚动,又拿真金白银拍下了她,威逼利诱老鸨给她赎了身后,便扬长而去,但一夜都未有人找上她,只留下这一堆烂摊子,被搅黄了好事气得跺脚的老鸨,和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的姜六。

姜六是在第二日才知晓昨夜大闹了花满楼的人是谁。

天子的一句“胡闹!”,让这满开封城的人都知道了昨日领头来花满楼砸场子的,是如今最受宠的六公主——刘知蕴。

但这位地位尊崇的六公主,好似只是随手买了个物件,而后就将其忘了,她甚至都未曾差一人来这花满楼。

姜六便自己拿着卖身契,在老鸨冷嘲热讽的那句“攀上高枝了”的话语中,去了公主府。

和那夜遥遥望见的不同,六公主也是个美人胚子,跟自己的妩媚截然不同,这样的美令人不可直视,那股养尊处优的高贵感令这副容颜更加高不可攀。

这才是皇族,永远不会败落的高门,一个她连爬都爬不进的地方。

姜六将卖身契给了六公主,说她还想回花满楼。

她爱钱,也爱权,花满楼能短暂地让她拥有这一切。

她是心甘情愿被困在那花楼里,即便有过挣扎,但终究是她离不开它。

她不想再做那个只值5两的小孩,即便被卖,也要更值钱才对。

姜六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会轻蔑地看着她,赶走她,如同她曾遇到过的每一个人。

但她没有。

刘知蕴的眼睛里甚至只是充满了新奇,好似姜六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人。

她甚至给了姜六另一条路:你想嫁进霍家吗?

这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妾,而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我能让霍家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甚至,让你成为霍家的当家主母。你想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想不想,愿不愿。

姜六没有立即回答她,反倒问她:只要我想,就能吗?

六公主刘知蕴乐了:当然,只要你想,就能。

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刘知蕴看着姜六刚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我要让你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在我荡平世家的那一刻,出鞘。

你,可愿意?

自那日起,花满楼便少了位头牌,而公主府却多了位姑娘。

她又做回了姜六,那个不染风尘的姜六。

不,还是不一样的,她不仅仅是姜六,那个睁眼看着天明的姜六。

她不仅在公主府里读书习字,吟诗作对,还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做着她从来不会做的事。

六公主刘知蕴教会了她许多东西,一开始姜六连听都听不明白,可奇怪的是,在她身边待的时间长了,她好像渐渐懂得那些话语是什么意思了。

礼义廉耻,君子之道,长路漫漫、任重道远,家国之地、尺寸必争。

还有那句盛世统一,天下大同。

有火焰一般的东西在她心中点燃了,也是那时,姜六终于知道,刘知蕴为什么会一眼就选中自己。

原来这高贵的六公主,也跟姜六一样,是个怪物。

她要以女子之身,游走于朝堂之上,谋求她不该谋求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所求甚多,所谋甚远。

她比姜六还要贪心。

可也就是这样的人,让姜六度过了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像是把心剖出来看一样,她学会了抛弃皮相,去看脊梁,去求真心。

姜六就这样抛弃了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貌,安安静静地学着做人,安安静静地学会活着,就这样在公主府待了六年。

没有华衣锦服,没有丫鬟环身。

但她再没有盯着窗户的一隅长久地发呆了,有的时候她还会乐出声,发自内心地在那大笑——这是从前的她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行为,因为那粗鄙又失礼。

甚至有的时候,姜六都会忘了,刘知蕴是要让她成为她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剑,才将她留在公主府的,她也常常会忘记忘了,刘知蕴是个公主。

大抵是这样,她才会在那个二选一的抉择前,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一个她曾经想都不会想的决定。

女子不涉朝堂,六公主刘知蕴谋划三年,撬动诸多关卡,才突破了这千百年来的定律。

她为这天下的女子,谋求了官职。

召令下来的那天,刘知蕴跟她说,她不再想让姜六成为那把对付世家的剑,她想让她入朝做女官。

但姜六拒绝了。

那时,她看见了刘知蕴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可她还是拒绝了。

刘知蕴不该这么心软的,女官谁都能当,可那把荡平世家的剑,只有她能做。

她若不做,刘知蕴要瓦解世家的关键一环,也就缺了。

她不能让她败,她要让她赢。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于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开封城出了位名满天下的才女,唤作姜晚篱,跟当今皇后是远房表亲,家世显赫,且从小养于深闺之中,似弱柳扶风,又似桃花映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跟花满楼那个死掉的娼妓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着实是添了几分晦气。

可这普天之下,无奇不有,长得相似也实属正常。

那之后,又过了半年,圣上亲自下旨,将这位姜家小姐,许给了霍家嫡长子霍存。

众人皆说,这是一桩好姻缘。

出嫁的那天,刘知蕴送给姜六一把金钗。

无人知晓,那位名誉天下的第一工匠,就在宫墙之内,为皇权所驱使。

刘知蕴跟那位老匠人磨了许久,才让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造了这把金钗。

上面刻着大片的缠枝牡丹,寓意吉祥。

姜六拿到这把金钗的时候,忽然想到了曾经收到过的另外一把金钗,一把刻着鸟雀的金钗。

在花满楼的时候,她将它放在她最重要的柜子里,将它看作极其贵重的赏赐。

亦或者说,是她服侍他的奖赏,是上位者的恩宠,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施舍——这把金钗来自如今她即将要嫁的那位夫婿,是他曾经对她的赏赐。

可如今这把,却截然不同。

这是礼物,是祝福。

刘知蕴将她的祝福送给了她。

她还给了她一个拥抱,温暖的、轻柔的拥抱。

那一刻,姜六好似明白了,自己为何要选择这条不归路。

她应当是将这位爱耍小性子的六公主,当作了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盖上红盖头的那一刻,姜六眼里噙满了泪。

她在想,她应当是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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