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吗?马蹄声。”这段时日太过疲惫,白诩唯恐是自己的错觉,他贴地听了听声音,又拽了一把赵七斤。
赵七斤也伏地听了听答道:“小王爷,是马蹄声。”
“多少人马?”现下还不知是敌是友,即便是单枪匹马也需警惕,白诩吩咐了句,“叫他们起来。”
“是,小王爷。”赵七斤立时起身唤醒了还睡着的几人。
几人凝神屏息,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武器,直至那马蹄声渐近,借着月光远远地瞧见了那是宋玦的惊鸿,胸中涌动着欣喜,可骑在马上的却不是宋玦,又不免生出几分警觉。
等再近些便发现那是一名女子,一袭干练的红衣,长发束起充作男子打扮,并不锋利的五官却是道不尽的英气。
女子勒马,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借力,从马背上翩然而下的时候,白诩才发觉她怀中还抱着一人,不是宋玦又是谁?
白诩率先行至女子面前,其余的人也赶了过来。
“他……怎么了?”白诩轻声问了句。
一支箭矢没入宋玦的胸口还插在那,不过是被折去了箭尾,衣衫被鲜血浸染,破烂得不成样子,一道狰狞的刀痕自眼尾划至下颚,深可见骨,盘桓在那苍白的脸上显得那样的可怖。
总之,白诩难以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几分生气。
“死了。”女子的声音清脆,不咸不淡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她抬眼瞧了白诩一眼,又补充道,“还留一口气,再不及时处理就真的死了。”
女子说着抱着宋玦挤出人群,将人放在了篝火旁平躺着。
白诩脱了外袍及时将其垫在了宋玦的身下,同女子一齐蹲在宋玦的身侧由心地感激道:“在下镇西王幺子白诩,此番多谢姑娘了。”
“林雨姝,你不必谢我。”百里雨姝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去解着宋玦的衣衫。
“姑娘,男女有别,不如换我来吧?”白诩主动请缨道。
百里雨姝偏头,冷厉的目光扫过对方最后收了手,将身上的水囊和药瓶都抛给了白诩,站起转身一字一句地嘱咐白诩:“现下最要紧的是止血,现下没有酒,只有水囊中的那点水,先清理一下伤处,再用金疮药。
还要让他身子先暖起来,不然就冻死了。
胸口的那支箭不能拔,拔了就真的死了,我们要赶快回去,让大夫来处理那支箭……”
说到后面,百里雨姝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本是女儿身,随军出征在多数人看来也不过是凑个热闹,女儿家啊真的要胜出男儿许多才有被人看见的可能。
不过也是因着女儿家的身份,做起有些事来反倒便宜许多,本来她去就是为了招揽师父和武安侯旧部的,事成后借计假死脱身,假死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她的家人亲族还在长安,又怎么能够以平阳郡主的身份公然反抗朝廷?
自南向北,自东向西,其实也不必赶这样久的路,不过是烟尘四起,到处都乱的很。
按着玦哥哥的计策她干脆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成了“烟尘”之一,不妨让这中原大地再乱上一些。
如此便到了今时今日,她是带着一队人马先赶来的,也幸好赶了来,否则……
她真的不敢想。
脱了宋玦身上的衣裳,白诩竟不知该如何下手,那身上爬满了新旧的伤痕,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公子如玉世无双,犹记得他来的时候手上连老茧也不曾有,在这样短的时日里,却成了这副模样……
那身躯冰凉,指尖触碰到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缩,水囊中的水太少了,也只能作个简单的处理而已。
“姑娘与宋玦是旧识?”白诩同百里雨姝说着话,也是为了保持自身的冷静。
“嗯。”百里雨姝只发出了一个音节,瞧见这幅模样的宋玦她怎么能不害怕?如今缓过神来,那颗心仿佛被人揉作了一团,涩得发疼。
几个人站成了一堵人墙,替宋玦抵挡着风沙。
“他同我提起过你。”白诩了然,显然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与玦哥哥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百里雨姝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语调中似有怀念,“‘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竟也有误解他的时候。
玦哥哥读诗尤爱《离骚》,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这条路是我们选的,我们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临了才发现我死无惧,我却没办法看着我的同伴们一个个地先我而去……”
那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能把人活活地逼疯。
宋玦的衣衫破烂得不成样子,白诩干脆将他的衣裳都撕成了布条,缠在了上过药的伤处。
白诩还未主动开口问赵七斤他们要衣裳,他们便脱了中间的那层衣裳丢了过来,那是穿在他们身上最干净的衣裳了,白诩给宋玦穿上了衣裳,又把人往靠近篝火的地方带了带。
那暖色的光映在脸上,倒是多了几分生机。
“林姑娘,宋玦的情况拖不得,你带着宋玦骑上马先走……”白诩站起身竟有几分头昏眼花,本想迈出去的步子又停在了那缓着。
“叫我雨姝便好。”百里雨姝看向不远处的惊鸿,苦笑道,“走不了了,那些人守在那,原路返回必死无疑,而惊鸿……
惊鸿在长安每日吃的都是上好的苜蓿,它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它会饿死。
若找不到水,最先死的肯定是惊鸿。”
百里雨姝行至惊鸿面前,抬手的那一瞬间惊鸿低了头。
她抚摸着惊鸿的脑袋低声告诉它:“回去吧,你肯定记得回去的路,即便是他们,也定然不舍得杀了你这样好的一匹马儿。”
夜色中惊鸿的嘶鸣声那样的清亮,它似是不甘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离去,不消片刻便融入在了夜色中不见踪迹。
“林……雨姝。”白诩还有些不习惯直呼其名。
百里雨姝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身看向众人:“我们连夜赶路吧?”
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据史料记载这片地方也只是近几百年成了荒漠的,并不算大,要走出去应当不难。
而且这里是有人家居住的,若能借到畜力……”宋玦不在,也便轮到了白诩在绝境之中带给大家希望了。
“是啊。”百里雨姝抬头找到了紫微星的方向,笑着说道,“走出去也不难嘛。”
其实在大漠中,人是能活下来的,至少能坚持很长的一段时日,只是比较辛苦,而惊鸿若是没有水,恐怕过两日便死了。
起初他们轮流抱着宋玦走,后来又找了足够多的木头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床”,拉着用布料做成的绳子拉着“床”走。
他们挖一些草根来补水,将收集的晨露都留给了宋玦,其实只要还能喂的下去东西就还好。
他们通过日月星辰辨认着方向,又通过动物的踪迹寻找的水源,或许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先后找到了水草田和人家……
那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白诩他们将身上的银两给了那对夫妇,买下了骆驼和驴车,又带了足够的水和干粮。
来不及休整便又出发了。
终于走出了荒漠,到了一处不知名的镇子上,这小镇子上的大夫并不敢拔箭,只是开了药叫他们赶快去大地方寻名医。
预料之中的答案,他们将骆驼和驴车留了下来换成了马匹,如此不日便能回到营中。
回到军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军医抓了过来,而他们归来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镇西王那里。
白诩让归来的将士回去休息了,他自己却还没有心思去沐浴,这段时日长出来的胡须和割人的风沙吹着更让他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十岁,又哪有那谦谦君子的模样。
“小公子,在下……”吴大夫五官仿佛皱成了一团,颇为为难的样子。
白诩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去为难大夫:“您知道宋将军有多重要,我只问你还能不能救?”
吴大夫为难地说道:“宋将军能撑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在下医术不精,若是在长安……”
“也就是还能救?”白诩抓住了重点,“等不到长安了,吴大夫,您是我们这医术最好的,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恰在此时,镇西王他们也赶到了宋玦的营帐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什么叫做死马当活马医?
老吴,我要你救活他。”
营帐中的人皆起身跪下行礼,
镇西王亲自将白诩扶了起来,神情慈爱颇为怜惜地叹道:“阿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后又看向吴大夫说道:“若宋将军死了,我军士气大挫,更何况宋玦的兵团,那些将士们……
谁又能替他?”
“父王,晚一刻便险一分,别为难吴大夫了。”白诩说完又看向吴大夫说道,“尽人事,听天命,莫要有负担。”
吴大夫拿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我需要一个人留下来帮我。”
“我留下。”孙明识先开了口。
白诩如今的状况自然不适合留下,一行人退出了营帐,站在门口等待着谁也不愿先行离去,或许各有目的,但都是真心实意想要宋玦活下来的。
百里雨姝却走到了镇西王的面前,乂手一拜:“王爷,若您愿意相信在下,在下可以继宋玦之志,为王爷征战天下。”
即便她现下的形容装束已是很狼狈了,可那声音坚定,铿锵有力,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镇西王虚扶了一下百里雨姝:“阁下是?”
百里雨姝答:“林雨姝,是宋玦宋将军的师妹。”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个王爷能否抛下对女子的狭隘的看法。
“父王,宋玦曾说过,他这个师妹亦是栋梁之才,将帅之姿。”白诩同百里雨姝交换了一个目光,替她说着话。
“可……”镇西王似乎颇为为难,“只是那些将士都听宋将军的,更何况林姑娘乃一介女子,恐怕不能服众。”
“那就打到他们服。”百里雨姝将这句话说的那样轻易又那样地有说服力,她迎着镇西王的目光微微挑眉,建议道,“王爷,何妨一试?”
镇西王捋须一笑,笑得却是开怀:“那便听林姑娘的,何妨一试呢?”
百里雨姝想:我被保护的够久了,但也是能够保护别人的我是父母的女儿,是林寄的妻子,是孩子的娘,是宋玦的妹妹,但我更是百里雨姝,是想以此身为万世开太平的百里雨姝。
如今宋玦“睡”着了,那便由我顶上那个位置,若有一日我死了呢?
百里雨姝轻轻地笑了,风轻云淡:若有一日——我死了,那自有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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