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墙角桂树下的那几瓮桂花酒便被启了出来,浓烈的酒气沾染着馥郁的花香,那酒入喉温润,带着柔和甜腻的口感。
春去秋来,却是物是人非,偶尔周彧也会将近两年前宋玦画的那副琼花图拿出来观赏一番,与其说是观赏,不如说是怀念。
宋玦留下这幅画的确是刻意的,倒也不是为了试探自己有多喜欢他,而是引导自己往他所希望的方向去想。
而自己也的确通过这幅画揣摩出几分宋玦的目的,不过是不敢确定而已。
易地而处,周彧自认为做不到。
如今想来竟是那样早,到底是当局者迷。
这一年多来,周彧将富余的时间都用来研读兵法与史书了,习武是需要童子功的,如今再想习武的确是晚了,但他还可以骑马射箭,还可以运筹帷幄。
将钻营的心思用到行军打仗上去,未必会差。
其实周彧是想,若真的要山河一统,纵观历史,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的仗是要打的。
等再见他的时候,周彧想站到他身边的位置去,与之并肩,仅此而已。
周彧没有那样崇高远大的理想,或许有那么两分,但更多的的确是因为宋玦走在这条路上,周彧想陪他走下去,走到天明破晓的那一日。
再过两刻钟便是子时了,卧房中却还亮着灯,周彧剪了灯芯打算再看一会儿书,敲门声响起,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周彧开门便瞧见了林立在北风中的周平:“怎么了?”
“主子。”周平的神色稍显凝重,凑近了周彧低声耳语道,“温……宋公子回来了,如今在琳琅玉坊。”
周彧在听到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千般心绪交织,是迫不及待的愉悦,是“近乡情怯”的胆怯,还有疑惑……
片刻过后,周彧便冷静了下来,蹙眉问道:“这时候他怎么会回来?”
周平如实回答道:“据属下得到的消息,回来的不止是宋公子一人,他们是今日在何公子的掩护下进的长安。
再有则是何公子请您前往琳琅玉坊。”
“是何逸年叫我去的?”周彧的言下之意则是为何不是宋玦叫的我?
“此刻?”周彧心中的疑惑更重。
周平答:“是,主子。”
周彧抬脚欲走,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说了句:“你等会儿。”
便退回了卧房,等再出来原来是换了身行头。
深夜出行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自是不便骑马,周彧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琳琅玉坊,从后门进入又上了二楼。
心绪忐忑,那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将出来,总不那样平静。
今岁第一次,人到的那样齐,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而卧在那张塌上的,不是宋玦又是谁?
只那么一眼,周彧便再也挪不开眼了,藏在袖中的双手微颤,现下的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是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是难以掩饰的心疼,周彧在长安也听说过敌军将领宋玦的名头,可那名头是用性命博来的。
一年多未见,便瘦削成这幅模样,盘桓在面颊的伤痕,那难以掩去的疲惫,琉璃色的眼眸不复以往的神采,宋玦的模样就像是、就像是……
周彧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他,更不敢深想。
而塌上的宋玦显然注意到了来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眼眸添了两分神采,其实他在来的路上便醒过来了,一路上昏昏沉沉,醒着的时候却不多,听得白诩说他们是在回长安的路上,也便有了几分精神,他想见周彧一面,他还有许多未尽的言语要同周彧说。
连吐息的时候都是疼的,说话更是艰难,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用尽了力气,额间渗着冷汗,整个人又苍白了一分:“你们别吵了,我想同阿彧说说话……”
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周彧瞬间又看向了宋玦,他很想问:值得吗?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可他不必问,因为答案必然是值得。
宋玦总是对自己这样狠,待他也这样狠。
众人默契地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何逸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离开前拍了拍周彧的肩头。
天地归于寂静,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宋玦艰难地伸出手拍了拍床头的位置,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央求:“阿彧,坐过来好不好?”
“你别说话。”周彧呵斥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坐下。
宋玦闭了闭眼,那样虚弱的声音里莫名地听出了几分愉悦:“可我想说话,因为见到阿彧很高兴……”
说着宋玦干咳了几声,极力地掩藏着自身的不适。
纵然周彧有满腹的疑问,现下也不是开口的时机,只有等过会儿再去问门外的那群人所谓的前因后果了。
“宋玦……”周彧张了张口,不知所言。
“是阿玦。”宋玦异常固执地纠正着周彧,“抱抱我好不好?”
见周彧未动作,宋玦的眼泪便像是断了线自眼角滑落,是那样可怜地说着:“阿彧,我疼,我好疼啊,阿彧……”
那一瞬间,周彧便慌了神,又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将人抱进了怀里问他:“哪里疼?”
宋玦撒娇耍无赖:“浑身都疼,心也疼,阿彧都不疼我了。”
“谁叫你这样狠……”周彧眸光微暗,下意识地说了句。
“我……”心好似被人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疼,宋玦欲要辩白,却无从说起,从始至终,都是自己辜负了这个人,其实配不上的是自己。
宋玦难过地想:你怎么能够喜欢上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呢?
可是我,真的很想抓住闯入深渊的这一缕光啊。
“阿彧,我爱你。”宋玦牵住了周彧的手固执地与之十指相扣说道。
才过去多久,那双手已经变得这样粗糙了,掌心布满了厚茧,可却那样冰凉又没有力道,只消轻轻一挣便能挣开,这个人在自己的怀中仿佛随时就会消失不见,周彧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慌,纷繁的心绪是那样的难以自抑……
见周彧的反应,宋玦颓然,说不失落是假的,却是自作自受,那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你可以不相信……”
宋玦强撑着精神往周彧手中塞了一样东西,断断续续那声音越来越轻:“我一直都戴着的,可是它坏了……”
怀中的人没了声响,周彧彻底慌了心神,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鼻息,那气息虽然微弱但也让周彧松了口气。
周彧的眼眶通红,或许是灯光微弱,总觉得视线模糊,瞧不见手中的到底是何物。
周彧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心神稍缓才瞧见了置于掌心的是几枚金质的铃铛和断了的红绳……
“还有那铃铛也是……我的护身符,保平安的。”
“那其实是我的长命锁重铸以后才成了如今的这一对金铃。”
……
旧日的言语那样的清晰,红绳已断,它到底是没能护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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