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彧提着瓦罐,另一只手挽着宋玦,二人并肩进了屋子。
屋内烧着地龙,案台上的香炉内燃着安神的熏香,油灯摇曳着暖色的光,自是一派温暖如春的景象。
周彧才将瓦罐搁在了桌上,宋玦便忍不住去开了盖子。
瞧见瓦罐内的东西,宋玦便发出了抗议:“山药筒骨汤,还加了什么?党参,当归……
这是汤还是药啊?”
宋玦坐在桌前,仰头去瞧周彧的模样是略显委屈的控诉:“我想吃点有味道的,松鼠鳜鱼,红烧肉……”
周彧脱了大氅随手挂在了衣桁上,刚准备坐下就听见了宋玦的言语,却是无奈:“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
宋玦下意识地反问:“那要是好不了了呢?”
那一瞬间,周彧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坐在宋玦身侧的位置偏过头不去看对方,不愿将这样的情绪带给身边的人,试图想说些什么,喉口却好似塞了一团棉絮,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玦眼神黯淡了下来,垂着眸子有几分落寞:“我……阿彧,抱歉,我……好像一直都很自私,隐瞒你利用你到头来再说我爱你。
我……”
宋玦胸中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那声音低哑带着几分颤抖,听得周彧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一般,酸痛得紧,周彧回过头来看他:“事情都是你做的,现在受委屈的好像也是你。”
“我……”宋玦哑然,他试图说些什么却怎么都算是苍白。
“你总是在考虑别人,但什么时候学会保护自己?”周彧挪了挪凳子,坐得离宋玦近了些,他牵起宋玦的一只手交握又换作十指相扣。
周彧的拇指摩挲着对方拇指上的那一小块肌肤,带有安抚的意味,他没去看宋玦的眼睛,而是瞧着他牵着的宋玦的那只手,手背上留下了一道刀疤,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才成了如今这般粗糙的模样:“阿玦,我出生在小地方,没机会念书,眼界也就那样了。
后来被卖进了宫,活得自私,学会了欺下媚上左右逢源的小人手段。
更何况,我们的相遇本就抱有目的性,你不信任我是应该的,你会喜欢我才是意料之外。”
“阿玦。”周彧的语调缱绻,将曾经宋玦对他说过的话拿过来用了,“说好了我不懂的,你要教我。
所以你要牵着我的手,我一定会跟你走的。”
别再一个人去承担,你想走哪条路我都陪你。
周彧抬眼与之四目相触,宋玦眨了眨眼,笑中带泪,询问道:“十指相扣的那种?”
周彧颔首,笑着肯定道:“十指相扣的那种。”
宋玦否认着周彧对自身的评价:“阿彧才不是自私,只是那时候的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那宫墙之中是会吃人的,如果你不保护好自己,就没人保护你了。”
可我曾被保护过的,被一个只长我一岁的少年,周彧调转了个话题,他松开了宋玦的手将瓦罐往对方面前递了递:“你受了那样多的伤,补血益气的。”
说着他又将带来的汤匙塞到了宋玦的手中。
宋玦握着那莹白类雪的瓷制的汤匙,他的神色举止间都充满着抗拒。
周彧无奈,只好说道: “乖,我亲自熬的,味道还不错。”
这样说的话,宋玦就不得不尝了:“既然是阿彧的手艺,那我一定要尝一尝了。”
那汤还温热着,入口是恰到好处的温度,咸淡适中带着点鲜甜,如若不是宋玦最近补汤喝得太多了的话,的确是极好的味道。
老夫人年事已高,在家中也无事,便天天来盯着宋玦喝汤吃药,在长辈面前宋玦也做不出这般无赖的姿态来,只能日复一日地用着。
宋玦称赞:“原来阿彧的手艺这样好。”
“你若喜欢,等以后……我都可以为你下厨。”周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玦,在恰当的时机阻止了他继续下去,“来日方长,量力而行。
我带了点桂花蜜酒来,你要尝一尝吗?”
那瓦罐中的汤剩下了大半,宋玦觉得浪费,哪像以前,他如今的食量很小,又的的确确是喝不下了。
宋玦看着周彧,不确定地说了句:“是从前我酿的?”
“嗯。”周彧取出了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拿过一个茶盏往里倒了一点酒,大概就那么一小口的量,花香蜜香交织着酒香,那样的香醇醉人。
宋玦忍俊不禁,望着茶盏中见底的那么一点儿:“阿彧,你好小气。”
“我以为,你那时候被我伤透了心,这几瓮酒未必会留着。”宋玦浅尝了一口,那香甜味浓郁却并不喧宾夺主,酒不醉人人自醉。
“即便被伤透了心,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更何况我自认为还算了解宋玦这个人,那时候你问我会不会这样做。
我不会,但我始终觉得你会。”周彧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确实不确定你对我的情意如何。
不是不确定你,是不相信我自己。
是你的那些个朋友……”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宋玦变了,可周彧未见过从前的宋玦,只是相处了短短数月,便那样了解自己。
能与这样一群人相识,才是三生有幸。
其实此时的宋玦内腑疼得很,好似被灼烧噬咬着,喉口仿佛随时能弥漫上来一股腥甜,不过他惯能忍痛,犹是笑着:“其实我离开之前就想到了他们会找你。
我一直在想,让你知道多少才好,也想过拉拢你的事,但我不敢赌。
是我胆儿小,要他们替我做决定。”
“阿玦……”周彧想原来不止自己,似乎他们在这段感情里都颇为不自信。
天色本就不早了,说了那样多,周彧一开始决定想说的事却始终没能说出口,这对宋玦未免太过残忍,可若一直瞒着,就真的好吗?
“坤临走前要我给你带一句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宋玦很聪明,只这样一句话便能联想到许多,周彧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他尽量条理清晰地同宋玦说了坤的事、兰妃的事。
宋玦并未言语,就好似木偶一般地听着周彧说着,末了说了句:“逝者已逝,更何况此事本就与阿彧无关,阿彧不必自责。”
宋玦清楚,坤师父看似是为了周彧而死,实际上是为了他宋玦,能这样死去于小师父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毕竟其余人已经不在了。
他的八个师父终究是……
好一个九死未悔。
至于玉兰,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失去了她的少年郎又不幸沦落风尘,或许那毒还真是她下的。
按她的说法,能这样死去,也不枉此生了。
宋玦的神色平常,可越是这样,周彧便越是担忧,瞧见周彧脸上的神色,宋玦反而回过头来安慰他,勾了勾唇角露出安抚性的一抹笑轻声道:“没事的,阿彧,我习惯了。”
那样云淡风轻的四个字:我习惯了。
可周彧却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连喘息也那样地困难。
房中陷入了漫长的死寂,不知静默了多久,
宋玦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陷入了崩溃的边缘,看着周彧的目光那样的无助,好似一只陷入了绝境的小兽,他的声音低哑:“阿彧,抱抱我,抱抱我。”
周彧将人揽入怀中,分明比自己还高上两寸,却那样的轻了,又哪里瞧得出是习武之人?
宋玦坐在了周彧的腿上,紧紧地抱着周彧就好像溺水之人攀附着一块浮木,他不断地说着:“阿彧,你要活下去。”
不是我要活下去,而是你要活下去。
周彧长叹,眼角带了湿痕,他能说什么呢?会过去的?亦或者是旁的什么。
其实很多时候,言语是最苍白也是最无力的,周彧把人从自己的肩头带了起来,他双手捧着宋玦的脸颊,微微仰头彼此的目光交汇。
周彧贴近宋玦闭眼吻上了对方的唇瓣。
宋玦僵了身子,周彧也久未动作,他们的唇瓣也仅仅是这样简单触碰着,只是安抚意味,不带任何的**。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周彧才又在宋玦的眉心落下一吻,随后将人揽入怀中下颚抵上对方的肩头。
周彧闭了闭眼,那声音里夹杂着无数的情绪:“宋玦,你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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