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你还会想要把你那个心上人独自留在这人间吗?”
“时间是一条河流,会带走许多东西,也会吞噬许多东西,他才二十几岁,以后或许还会遇见更喜欢的人的。”
“那你或许太小瞧了你自己,也太小瞧了情之一字。
山河未定,她却走了,我是被留下来的一个,她出征前还留了一封信,若她战死,皇帝哥哥便会将这封信转交给我。
信上说,要我觅得一良人,她要把寻常女子该有的人生还给我。
可你看,我听了吗?
她究其一生都未能看见这天下太平,若不是我想替她看一看那个以后,等到了地下也好跟她交差,我也不会活到今时今日。
可如今看来,我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不会的,祖奶奶肯定能等得到那一天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说到底是百里家的子孙不争气,如今战事再起,又不是儿戏,岂是一年半载就能结束的。
到那时,只望你‘家祭无忘告乃翁’。
与其操心我这个老太婆,不如想想你自己,我命中无子嗣,你和雨姝也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虽待你没有雨姝那般亲近。
但也把你当做嫡亲后辈看待,只是这镇国公府看似风光,实则并无实权,就我这么一个老太婆而已。
当年长宁侯府之事,我也是我能为力,到底是我们百里家对不起你。”
“祖奶奶,您待我如何,我都清楚,当年的事,您也不必自责。”
“那你呢?你是很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战死沙场吗?”
“没有。”
“可这段时日以来你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祖奶奶,我只是……”
“我知道,我们的宋玦活得太累了,只是你别把太多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宋玦也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祖奶奶,我舍不得周彧的,也舍不得你们,我只是……”
……
那千般思绪堵在胸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所有的一切也只有宋玦自己能够排解,他想死吗?倒也不是。
只是太疼了,也太累了,便从来不顾自身安危地去算计、去拼杀,或许真到那时候不是死了,只是没能活下去……
宋玦也曾无数次地说服自己放下,可是放不下更忘不了,幼时那些如美梦一般易碎的记忆倒是忘了个七七八八,可后来的那些经历与记忆如同梦魇,那样地刻骨铭心,又怎么放得下?
即便放不下,他们也回不来了,宋玦还是要带着那些回忆往前走。
这天下未定,还有何逸年、百里雨姝、苏定南、白诩……
还有他那位堂姊,更还有周彧。
这些都是宋玦活下去的理由。
人的历史,本就是一段传承,生者继承死者,后人继承前人,活下去或许很痛苦,但就这么死了,又算得了什么?
可真的很疼啊,也不知他们给自己喝的是什么药,再喝下去总有一日怕是要疼死过去。
这冬日严寒,午后的日头却是好,宋玦令人搬了软塌和桌案出来,他便在着院子里晒着太阳,墙角的红梅开了,一缕幽香弥漫,倒是沁人心脾。
宋玦精神头稍好的时候便练字静心,疲倦的时候便闭眸假寐一会儿,偶尔喝口茶或是尝块点心,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
天高云淡,那天际的残阳如血,偶尔掠过的几只雀鸟许是要归林了,这样好的晚霞,这样好的落日,若是死了就见不到了啊。
更何况他还想同阿彧成一个家……
宋玦从塌上起身命伺候的小厮帮忙把这些东西都搬了回去,然后动身去找了老夫人。
这个时辰老夫人正在用膳,干脆命丫鬟添了副碗筷,邀宋玦坐下一同用膳。
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桌上的菜色是宋玦想了很久却一直未能尝到的,一直用着清淡的菜式,总觉着嘴里泛着药味。
宋玦才坐下便不客气地夹了筷腊味合蒸放入口中,嘴里总算尝出了味儿,宋玦又去夹了块糖醋鱼。
瞧着宋玦今日的兴致颇好,老夫人也未制止,可他未免太过分了些。
老夫人终于一筷子打在了宋玦的手上,睨了他一眼:“大夫说了,如今你不能吃这些口味重的,过于油腻的,我瞧你胃口好,尝两口也便罢了,还没完没了了?”
宋玦讪讪停了筷,也用得差不多了:“祖奶奶,我今日来找您是有事要同您说。”
老夫人睨了他一眼,轻笑道:“想通了?”
“一直都想得很通,否则也不会活到今日。”宋玦轻叹,语调中似有几分无奈,“等他们救我,或许我早就死了。”
老夫人亦是一笑,又好像松了口气:“他们是将你看得太重了,不愿拿你冒险。”
宋玦失笑,不得不承认老夫人的言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只能我自己来了。”
他只是疼习惯了,惯能忍痛,又不是不怕痛,也不愿说出口平白让人担心,除却担心以外也并不能缓解什么。
而且疼痛是真的能要人命的,这经脉连着内腑的疼痛日甚,再这样下去可就真的要自戕了。
那样多的将士们还在拼杀,他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偏安一隅,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宋玦斟酌着说道:“祖奶奶前几日同我说,夜里有人在府外徘徊,想是跟着周彧找来的,也难为那人费了这样重的心思。
今夜要麻烦祖奶奶撤去一部分守卫,不必撤去太多会令那人起疑,只需要一点不经意的疏漏,让他们能够想办法潜入进来的疏漏即可。”
老夫人心中仍有犹豫:“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不知道。”宋玦摇头否认,他心中也有疑惑,却有个大概的猜想,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人是冲自己来的,“或许那人是位故人,也是位仇人,是我深恶痛绝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之人。”
“你……”老夫人无奈,气的想用拐杖敲他,“你这哪里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这是玩火**。”
“有什么区别吗?”宋玦反问,“想进来见我,或是想将我掳走,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他们身上也有我想要的。
只是……”
在外人看来宋玦仍在镇西王的军中,可宋玦久未出现,又换了位女将军,那宋玦的去处呢?
自己身中剧毒之事在某些人那里并不算是秘密,而京中有着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猜测自己回京并不难。
但又是怎么想到通过周彧找到自己的?
去岁,宋玦背叛了周彧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而在那些人的眼中,宋玦卧薪尝胆,作为男宠去到周彧的身边,又怎么可能会和周彧再有联系?
所以那人到底是谁就更值得深思了。
老夫人开口问道:“只是什么?”
宋玦回过神来,略微带着点调皮的抱拳一拜,颇具少年气:“只是还需要祖奶奶帮忙了,此事也不要让周彧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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