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旧事与新生

那年,宋玦方才五六岁,按着开蒙先生的说法来说便是天资聪颖但又性情顽劣。

正是喜欢胡闹的年岁,对许多事物都没有概念,天不怕地不怕的,将阿娘心爱的首饰“窃”了出来玩又被摔了个粉碎,或是玩火或是戏水,爬到树上去再跳下来结果摔了个狗啃泥,膝盖伤了半月有余……

诸如此类的事情繁多,长宁侯到家时常折了一截柳枝便向宋玦挥去,往往这时候宋玦总是上窜下跳地跑,边跑还边叫嚣着:“老贼,你敢打我,我要告诉老祖宗去。”

宋玦是宋家嫡系一脉的独子,族中的长辈对其自是千宠万爱。

长宁侯挥着柳条,胸中的怒火更甚:“敢这么喊你老子,你停下看我不打死你。”

“你叫我停下我就停下,你当我是傻的?”彼时的宋玦武学方才入门,正在打基础的时候,但胜在身材矮小又足够灵活,在庭院中窜来跳去。

府上的小厮丫鬟也会替小少爷阻拦一二,而长宁侯看似恼怒,实则放了水也不一定。

有时侯夫人也会在一旁瞧着热闹:“侯爷,阿玦年岁尚小,好好教导便是,你同他计较什么?”

“年岁尚小就敢如此目无尊长,年纪大了岂不是要骑到他老子头上来不可?”话虽如此,往往这时候长宁侯都会放过宋玦。

此时侯夫人不在,宋玦向祖奶奶求救了,撂了蹶子便向老祖宗院中狂奔:“祖奶奶救命啊,您的孙子要杀您的宝贝曾孙了……”

宋玦边嚎边跑到了地方,长宁侯终于是妥协:“逆子,为了这么点小事去叨扰老祖宗,你别跑了,我不打你。”

宋玦转身向长宁侯吐舌,手舞足蹈的说不出的得意:“我才不信你。”

说罢便入了老祖宗的房内,房中却热闹得很,不止有祖奶奶和伺候的仆婢,还有三叔和三叔母在场,以及一位约莫十岁出头的陌生姑娘。

屋内肃穆,宋玦也便不敢撒娇胡闹,彼时以他的年岁对于长辈们的言语似懂非懂,说什么三叔敢背着三叔母养外室,女儿都这般大了如何如何,当年订亲之日是如何说的,上表天庭下鸣地府,若负佳人便永堕地狱……

今日又是如何不作数了,那女子出身风尘,而这姑娘左右还是宋家血脉,若交由那外室抚养,恐会教坏了姑娘,便交由养在三叔母的膝下。

三叔罚跪了祠堂,而三叔母则应下了这一差事。

“阿玦来了,快来让祖奶奶抱抱。”老祖宗瞧见宋玦便眉开眼笑,朝人招了招手。

宋玦小跑着钻进了老祖宗的怀中,老祖宗又捻了块糕点喂他:“这是你的堂姊,宋琳。”

宋玦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宋琳,弯眼一笑,那面颊上的肉便堆了起来:“姐姐好呀。”

宋琳怯怯,无措的后退了两步,瞧着小小的一只宋玦面颊鼓起唇边沾满了糕点碎屑的模样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声音细如蚊讷,说了句:“你好。”

这便是宋玦与宋琳堂姊的初见了,那时他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只知他又多了个姐姐。

宋玦课业繁重,除却年节并不常与那些个兄弟姊妹见面,更别提宋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

等再见时,便是在中秋家宴之时,宋玦喜欢热闹,但并不喜欢同这样多长辈在一块儿,他们总要问东问西的,左右坐了小半个时辰,座位上便如同长了钉子一般,于是便借口逃了出来。

欲要出府找他那些个玩伴,却又想到今日是中秋,或许他们也出不来,才到了府门又退了回来,也是百无聊赖之际到了一处荒僻的院落,这才第二次遇见了宋琳,她坐在石凳上出神。

宋玦小跑着到了宋琳的面前,仰头看着对方的模样颇为乖巧:“琳姐姐,你也是从家宴上逃出来的吗?”

宋琳回神,她捏了捏宋玦肉嘟嘟的脸颊,笑着叹了口气:“我哪里有这个资格呢?”

宋玦歪头,稍有疑惑:“可你不是三叔的女儿吗?”

“是,可我是外室女,生母出身风尘,即便如今养在正室名下,来历也是为人不齿的。”宋琳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说自话,“谁又愿意当这个小姐了?

我情愿同我娘相依为命,我如今已经十一岁了,过不了几年便可出嫁。

外人道宋家仁善,可到底是真的,还是因为我是女儿身,若将我嫁与某个世家为妻为妾,有利可图。”

说着摸了摸宋玦的发:“罢了,你也不懂。”

宋玦眨了眨眼,茫然道:“我以后会懂的。”

宋琳失笑:“好,那你以后再懂,要吃糖吗?”

“要。”宋玦忙不迭地点头道。

也因着这次,宋玦与这位堂姊亲近了些,会有人劝谏宋玦言语间无外乎身份地位,宋玦亦充耳不闻:

“这芙蓉糕是姐姐做的?比那些厨子做的还要好吃呢。”

“小侯爷客气了,我呢从小同我娘相依为命,厨艺也只是略通一二而已。”

“我叫阿玦啦,才不叫什么小侯爷。”

“小侯爷是你的身份。”

“那……好吧。”

……

“姐姐你在学什么?”

“算学,以后持家之用。”

“雨姝也学这个,她说好无聊的。”

“雨姝是谁?你那个未婚妻?”

“是啊是啊。”

“你很喜欢她?”

“雨姝很漂亮,也很可爱。”

“希望你以后也能像今日这般喜欢她。”

“为什么这样说?我会一直喜欢她的。”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男人啊,都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寻常人家还好,可在这风流富贵地,乱花渐欲迷人眼。

若非命不由己,我都想出家当姑子。”

“姐姐这是想到了三叔?我不会的,你看我阿爹和阿娘,他们也恩爱得很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的小阿玦才不会。”

……

宋玦同宋琳的缘分就那么三四年,年岁渐长,也懂事了些,宋家同所有世家一样,并非如表面那般风平浪静,为了家族的兴盛,与其他世家贵族联姻也是必要的,老祖宗把宋琳接回来,是因着想与青州的孔家结两姓之好,而族中并无适龄女子,这才有了这桩事。

后来,宋玦的那位姐姐,性情刚烈,因着婚事与老祖宗大闹了一场,老祖宗一气之下便将其嫁与了凉州荒芜偏远之地的一知县为妻。

宋琳出嫁当日,族中无一人送亲,只有宋玦赶了来,见四五随从两箱嫁妆未免寒酸。

宋玦气不过转身欲走:“你等我一会儿,琳姐姐,我房中有许多罕物,我去拿了来充作姐姐的嫁妆。”

宋琳却拉住了他:“不必,阿玦能来送我,我就很高兴了。”

宋玦急得跺脚:“哎呀,你不懂,阿娘说过,女子出嫁,娘家有多重视,女子在夫家才有多少的底气。”

“我懂,我懂。”宋琳又怎么不会懂呢?可她早已心如死灰,又何必在意这些外物,若夫家因着这一层待自己好些,这样的好又何必贪恋?

“那……”宋玦解下随身佩戴的玉坠子给了宋琳,“这是祖母去寺庙求来说是保平安的,望堂姊此去一路平安,一生顺遂。”

天高路远,此去或许此生不复相见,宋琳收下将坠子握于掌心松开了宋玦后退了两步说道:“也愿小侯爷一生如意顺遂。”

宋琳是从后门离开的,长安城中鲜少有人知晓宋家今日嫁女儿。

此次分别,便是各自珍重了……

宋玦睡得昏沉,大梦初醒汗涔涔,坐起身仿佛还未回神犹是发着愣,据平阳所说,他这位堂姊并未回京相见是因为家中尚有儿女要照顾,回京之事也要与夫君商议,知晓宋玦安好便离去了。

宋玦虽有怅然,却觉情理之中,当年宋家有难,宋琳逃过一劫,如今……恐怕也不肯攀亲。

梦见了些旧事,宋玦轻叹,起身洗漱,想着或许有一日他可以去见上这位堂姊一面。

对于昨夜的回忆渐渐回笼,不免觉得脸热,果然喝酒误事,他的亲事怎得就变作如此荒唐,但又似乎没有误事,思及后来发生的,笑意愈甚。

周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窜出来的:“公子,别发呆了,主子喊你快些去用膳,今日改朝换代,新帝登基,切莫误了时辰。”

宋玦回神抬腿便走,还不忘打趣周礼:“再叫一声义母听听?”

周礼无言,宋玦遂觉无趣,便快步到了正厅,见周彧身着官服,许是早已用过膳在那等着他。

宋玦眉眼微弯,在周彧身侧坐下歪头问他:“夫君可好?”

“好得很。”周彧言语中有几分咬牙切齿,却也不是真的生气。

宋玦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等今日事毕,我要给夫君检查一下才知道。”

周彧又取筷给宋玦夹了点小菜:“吃你的。”

“夫君好凶。”宋玦小声控诉了句便开始用膳了,毕竟今日还有正事。

其实这禅位大典与酬神祭天也没甚么好看的,先前百里承乾已下诏书禅让过三次,这是第四次,白经世“迫不得已”承继大统,改国号为宁,为景元一年,封百里承乾为安国公,白谅为太子,白诩为燕王……

文武百官跟着跪来拜去,又跟着去了城外祭天,钦天监倒是准,迎神时便乌云蔽日雷电交加,不久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父皇。”白谅跪地道,“汉中连月未雨,今日得降甘霖,父皇乃真龙天子,是天佑我大宁啊。”

文武百官,侍卫随从异常默契地跪下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畅怀大笑:“诸爱卿平身。”

这雨下不了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宋玦却被浇了个透,百无聊赖地玩着缀在腰间的玉佩,他同周彧不在一处,只能用余光去找寻周彧的身影。

布料黏在身上难受得紧,却比中暑的好,宋家平反,昔日侯府及所有家当归还宋玦,宋玦承袭爵位,高兴吗?当然高兴,可终究物是人非,或许他宋玦是最后一位长宁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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