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医院时，车内一片沉默。
车厢里尽可能营造了令人舒适的氛围，雪松味的香氛让空气清净了些许，你把音乐调低，余光通过后视镜观察自上车以来一直沉默着的杰森。
“这两天玩得还好吗？”
你试图寻找话题。从生活日常入手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很明显你说错了话，因为杰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很抗拒你对他的窥探。
好吧，你决定还是直入主题为好。
轮胎一个拐弯，车子在一片树林中停下。
这是位于医院后方的树林，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洁白的建筑，鲜有人迹的小路和清脆的鸟啼声为此处添上一分静谧。
你没有解开安全带下车，而是把头后仰，靠在椅背上，视线望着远处的枝叶。
“我得承认，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算很愉快。”
从这个角度，你看不见杰森的表情，也无从知晓他此刻的反应。
你得以将心里的话顺利说下去，让它们显得那么游刃有余，而不会再因对方的反应而停步不前。
“尽管我很想尽力弥补你，但我想我的应对措施或许更糟糕，我不能确定我是否带来了二次伤害……”
“当你在迪克他们面前消失的时候，我无法否认我松了一口气……是的，我逃避了，我无法面对一位真正被我伤害到的孩子。这很可耻，在你被抓进警局之前，我甚至没想过和你来这么一场更深入的谈话……我一直想着把你送走。”
后座一片沉默。
“你一定很困扰于我和小丑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困扰同样存在于我心中。”
“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从未想过他们彼此之间会存在真正对立的可能性。事实证明平行世界并不一定相似，甚至完全相反，就如同你……杰森。”
“过往的经历让我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时至今日，我仍在为我当初的行为感到后悔。”
“因此，你可以不信任我，这很正常。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来说就是陌生人，我不曾真正了解你的过去，但也无法因此而将你的痛苦轻描淡写地揭过……你和Jason同位同源，和他拥有同样的面容，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注意你。”
杰森什么也没回答，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你额头抵着手指，头发顺着力道往后俯仰，清冷的空气触碰到你的皮肤，带来针扎般的刺感。
“你总会回家的，杰森。我会送你回去的。”
你对他做出过承诺，在发现他是“杰森陶德”的时候。只是你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你没有说出口。
你什么都没对那孩子说。
你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他接受你的安排，把他送回他真正想回到的地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剧本就会回归它原有的位置，一切皆大欢喜。
你忘了杰森他不是你的那些马甲，他是活生生的人。
你总是忘记这一点。
忘记真正的人类会害怕、会孤独、会疲倦、会需要安慰。
忘记他们需要沟通才能传递情感。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后车门，杰森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你，但被水光切割的蓝色让他的眼睛像水晶般透明。
你忍不住弯下腰，双臂环过他的脊背，拥抱他。
被世界能量治疗过的身体依旧消瘦得可怕，硌人的骨头让你想起这孩子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对你拳打脚踢，嶙峋的身体不仅没有摧磨他的意志，反而让他变得更桀骜不驯、锋利难当。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能支撑他的身体，他不能连仅存的意志也被磨灭，那样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任何能让杰森陶德活下去的东西。
没有被蝙蝠侠拯救的期望，没有被值得拯救的价值。
当过往的深爱都是伪造，他作为儿子从不被父亲期待，只有一滩烂泥腐烂在那里，直到某一天被人毫不在意地踢到角落。
这就是小丑灌输给他的一切，这就是你让他遭遇的一切。
你几乎已经把他杀死。
而你竟然还妄想他能重伤自愈。
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杰森。”
你发自内心地说。
*
仿佛有一团火焰在杰森内心里燃烧着，火势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疼得他错觉皮肉绽开。
他就要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被烧死，而这四四方方的车壁就是他的棺材。
但是车门被打开了，密封的世界破了一角，火焰飞速地从他身上离开，刹那他全身几乎被冻结，但他终究还是没化作冰块。
温暖的人体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耳边仿佛还回放着对方那一长串没有尽头的话语，杰森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并不是像突发听障一样无法理解和回答外界的声音。
事实上韦恩突然的剖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能这样把自己袒露在他面前，为什么能坦然地拥抱他。
他无所适从地偏过头，耳边是韦恩沉稳的心跳。
温度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传来，而杰森并不想挣脱这个怀抱。
像韦恩说的那样，两个世界的同位体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杰森想靠近他，又无可避免地憎恨他。
逃离韦恩庄园的他无疑撕破了两人间和平的假纱，但这只是正常的游戏流程，无论如何结果也无法改变。
然而事情总会出乎他的意料。
无论怎么走都无法到达边界的哥谭，没有任何重复的面孔和微动作的路人，刀刺入人体时溢出的鲜血……
世界越来越真实，杰森却被恐惧摄住脚步，无法往前。
就停在这里吧，不要再往前走了。
不然，他该怎么面对将发生的一切？
在这道恐惧所划下的分割线之前，是小丑为他精心筹备的牢笼，是面目模糊笑容尖锐的人群，一切都是为他备好的礼物，他可以尽情在里面玩乐。
一旦揭开这层帷幕，告诉他这不是舞台，迈克真的在街头摆摊卖热狗，丽娜就是个中二臭美的小屁孩，他们是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
杰森几乎要被愧疚折磨得发疯。
他以为这只是小丑的另一场游戏，时间一到所有人都摘下面具露出猩红嘴角。
但他似乎又猜错了。
他留在了他们身边，把危险带给了他们。
他让丽娜遇到了小丑。
警察来抓捕他时，他完全没有反抗。
韦恩说他不会伤害他。
“那小丑呢？”
抱着他的手臂越发收紧了。
“不会，没有人能够伤害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
杰森摇摇头。
“你把他们放出来……你觉得他毫无威胁？你们所有人都是……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
平行世界差异有这么大吗？以至于完全相反？
一想到小丑是个好人的可能性，他就一阵恶寒。
他想起在警车上看到小丑被媒体记者团团围住的那一幕。
“小丑先生，请问这也是排练好的剧本吗？”
“这次事件的突发性和冲突性都很精彩，你们要拍新电影了吗？捧那个新出的演员？”
记者一边把话筒怼到他面前，一边追着他跑，直到小丑抱着脑袋跳进救护车，赶在记者跳上车前关上车门，动作熟练无比。
比起精神罪犯，小丑的待遇更像个电影明星。
布鲁斯想了下，换了一种说法：“你可以把这当作……一个义警和反派都不存在的世界，人们不会因为小丑出现在游乐园而感到恐慌。”
“但他们是真的。”
双面人统治着地下赌场，蝙蝠侠也不是都市传说，他们还住在阿卡姆。
韦恩的手指穿插在杰森的头发间，为他梳理凌乱的发梢。
杰森又发现了韦恩和布鲁斯的一个不同点：他很喜欢这种亲昵的小动作。
“嗯哼，但身份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其他时间我们都是哥谭良好市民。”
他用的词是“我们”，韦恩始终把自己和阿卡姆看作一个团体。
杰森沉默了下去。
布鲁斯扶着他的肩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的。”
他喃喃。
“为什么？”
你问他。
他虚焦的瞳孔终于聚焦到近在咫尺的人脸上。
“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你得告诉我，我才能帮……”
来不及了。
轰隆——
震耳欲聋的声响穿破耳膜，天幕庞大暗沉的蘑菇云在远处的天空升起。
那个方向……是阿卡姆？
“你把阿卡姆炸了？”
杰森默默移开视线。
“他们都因我而死了。”
此时你很想点根烟冷静一下。
但你还是安抚：“你不会这样做，不要骗自己……如果他们真被你炸死了，我不会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而是早就疼晕过去了。
你捧起他的脸，让他的眼睛只能看着你，一双透蓝的眼眸仿佛能照进人的心底。
“你在为了什么而困扰？”
杰森看着眼前人的面容，他有着一样的脸，这多日困住他的梦魇，时常叫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但伴随阿卡姆的爆炸声，连续多日的阴霾终于消散片刻。
“……为了你所谓的游戏。”
“你……”布鲁斯看起来被他哽住了，半晌无言。
杰森把他推开，抱着手臂：“你并不信任我，嘴上说得比谁都甜蜜，但我突然出现打破了你的计划，你很不高兴对吗。”
“不是这样的，杰森……”
“游戏的主角不在了，你们想让我顶替他，这完全是不用想就能猜出的事实。”
他是疯了才会参与他们的游戏。
但是现在他又回来了。
在昨天晚上，乃至于更早，早在他发现他一觉醒来身上的伤大部分痊愈之后。
他就知道，有什么他无法抵抗的东西降临到了他身上。
魔法，超能力，亦或是什么诅咒。
他没办法对抗，甚至他猜测，他始终在韦恩的监视之下。
凭那个老家伙的控制欲，这很正常。
这个奇怪的世界，哪怕下一秒外星人入侵，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这次轮到韦恩沉默了很久，他最终说道：“只有这一次，我们需要你。你愿意帮我吗？”
“要我做什么？”
杰森毫不意外。
韦恩看着他，钢蓝色的眼睛透着一股灰，这让他显出一丝无机质的冷，但说出的话却温情无比。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逃就好。”
“逃出阿卡姆。”
此时的阿卡姆里，一众反派们坐在废墟中央，一言不发地打牌。
良久，毒藤女悠悠道：
“炸得很好，阳光直入，我的小可爱们说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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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炸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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