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一种近乎羞耻的难堪。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看到她那混乱不堪的家庭泥潭,看到她最无助、最不像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纪瓷的样子……
然而,没等她理清这纷乱的思绪,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一个熟悉的、没有存储却早已刻在她脑海里的号码,在她的手机屏幕上跳动起来。
是顾怀安。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犹豫了几秒,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接听这个电话需要莫大的勇气,最终,她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纪瓷,”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低沉、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安抚力量,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核心,“林薇告诉我了。你在哪个医院,具体在什么位置?我马上到。”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是否需要”,而是不容置疑的“我马上到”。那声音里的坚定,像一块巨石投入她翻涌的心湖,瞬间定住了部分惊涛骇浪。
那一刻,纪瓷一直强撑着的、那根名为“冷静”的弦,骤然崩断。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她报出了自己的位置,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好,待在原地,等我。”
电话挂断。纪瓷将脸埋进膝盖,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布料。但这一次的哭泣,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了独自面对世界时的孤独和绝望,而是在知道有人正坚定不移地奔赴而来的等待中,宣泄着内心的恐惧与压力。她依然害怕,依然无助。可她知道,她不再是独自一人漂浮在暴风雨中的孤舟。
时间依旧在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面前。
纪瓷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
逆着走廊顶灯刺目的光线,顾怀安站在那里,微微喘着气,额发有些凌乱,似乎是匆忙赶来的。他依旧是简单的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外套,里面是熨帖的衬衫,却风尘仆仆,带着室外的凉意。
他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他的目光快速地从她毫无血色的脸,扫到她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泛白的手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或探询,只有沉静的、深不见底的理解和关切,以及一种“我来了”的坚定。
“别怕。”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像一块投入汹涌波涛中的定船石,瞬间定住了她部分翻腾的心绪。“我在这里。”
没有问“怎么了”,没有说“节哀”,甚至没有客套的“听说你父亲……”。他直接跳过了所有不必要的环节,精准地抵达了她此刻最核心的需求——不是解释,不是安慰,仅仅是一个稳定存在的“锚点”。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草木香气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膀上,瞬间隔绝了走廊里的一部分寒意,也仿佛隔开了一部分令人窒息的恐慌。
顾怀安没有说话。他没有试图拥抱她,也没有递上纸巾,他甚至没有再看她,只是维持着蹲踞的姿势,默默地、坚定地陪在她身边,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守护者,用他稳定的存在本身,对抗着周围的混乱与不确定性。
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无声的、强大的力量。
纪瓷将脸埋得更低,任由泪水浸湿膝盖。在这片令人安心的、被守护的寂静中,宣泄着内心的恐惧与压力。
时间依旧在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轻松:“手术很成功,堵塞的血管已经打通了。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需要送到CCU(心脏监护室)观察24小时。”
悬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轰然落地。
纪瓷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支撑住了她发软的身体。
是顾怀安。
他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事务,但扶着她手臂的力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支持:“谢谢医生,辛苦了。”
纪瓷被允许在转移间隙,短暂地看了一眼父亲。纪文远依旧昏迷着,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但脸上的灰败之气似乎褪去了一些,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活着。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纪瓷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几乎将她击垮的疲惫。
跟着护士办理完CCU的相关手续,回到相对安静的普通病房等候区时,窗外已经是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雨中晕开模糊的光斑。
纪瓷坐在长椅上,身上还披着顾怀安的外套,上面属于他的气息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慰。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浑身虚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软。
顾怀安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杯热咖啡,递给她一杯。
“喝点热的,会好受些。”他在她身旁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给予支持,又不逾越。
纪瓷接过温热的纸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冻僵的感官稍稍复苏。她低着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轻轻问:
“谢谢你来。”
顾怀安侧过头看她,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英俊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应该的。”他平静地回答,顿了顿,补充道,“林薇很担心你。”
他没有居功,也没有提及自己接到电话后是如何立刻放下手头事情赶来的。他只是把缘由轻轻推给了朋友的嘱托,最大限度地减轻了她的心理负担,维护了她此刻脆弱的自尊。
“任何时候,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他看着她,眼神认真而专注,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在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孤立无援的一晚后,这样简单而直接的承诺,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分量和温暖。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尴尬,而是一种经历过共同等待、共度危机后,疲惫而平和的静谧,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悄然滋生。
纪瓷小口地喝着咖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和疲惫。她偷偷侧目,看向身边的顾怀安。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为了她的事,他在这样一个夜晚奔波而来,无声地陪伴,稳稳地支撑,没有一丝怨言。
她之前所有的纠结、退缩、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高墙依然在那里,恐惧也并未消失。
可是,墙外那个执着的、带着温暖灯光和坚实力量的身影,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真实。他不仅看到了她的专业和冷静,也看到了她的狼狈与无助,并且,全然接纳。
她或许还没有勇气走向他。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混乱和脆弱之中,她允许了自己,贪恋这一点点由他带来的、坚实的暖意与庇护。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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