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耐心

纪文远恢复得出乎意料的快。一周后,医生通知可以准备出院,后续需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并保持情绪稳定和健康饮食即可。这个消息像一道曙光照进了连日来的阴霾,也让纪瓷肩上的重担减轻了不少。

出院手续是顾怀安陪着纪瓷一起去办的。他熟稔地穿梭于人头攒动的缴费处、弥漫着药水味的药房、以及排着长队的出院结算窗口,将所有繁琐的流程处理得井井有条,效率极高。纪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人流中依然从容,与人沟通时侧脸线条清晰而稳定,心里那根名为依赖的弦,在不自觉中又绷紧了几分。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将一切麻烦和喧嚣隔绝在外的安稳。这种习惯像温润的泉水,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上,忘记了依赖往往意味着交出一部分自我。

将纪文远暂时安顿在纪瓷的公寓,看着他服下药休息后,顾怀安因为书店积压的事务,必须回去处理。离开前,他站在玄关略显狭窄的空间里,看着纪瓷,眼神温和依旧,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沉淀了许多未说的话。

“叔叔这边暂时稳定了,你也能稍微喘口气。”他顿了顿,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回避的指向性,“明天晚上,书店打烊后,我们聊聊?就我们两个。”

不是询问“有没有空”,也不是模糊的“下次”,而是一个明确的时间,一个清晰的、指向二人关系的邀约。这不再是对“分享会”或“医院事务”的公事公办,而是剥离了所有外部因素后,纯粹关于“他们”的邀请。

纪瓷的心猛地一沉,像是从温水中被骤然拎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明白这个“聊聊”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之前所有心照不宣的暧昧、所有被他温柔接住的退缩、所有雨夜和医院里的依靠与靠近,都需要被摆到台面上,需要一个明确的走向和答案。这是他对她持续“推开”行为的回应,也是他对自己内心需求的坦诚。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比面对父亲手术时更甚。那是对暴露真心、对可能失去、对无法回应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想低头,想避开他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想像以往一样,用一个含糊的“再看”或者“最近有点忙”搪塞过去,再次缩回安全的壳里。

但这一次,顾怀安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他的目光沉静却坚定地锁住她,那平静的注视下蕴含着一种不容退却的力量,像是在耐心等待一个早已逾期的答案,也像是在明确告诉她——这一次,我需要一个回应。

“……好。”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纪瓷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最终还是没能再次推开他。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依赖让她心软,或许是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认真让她无法敷衍,也或许是……她内心深处,也渴望有一个结果,无论好坏。

顾怀安似乎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眼底深处那丝微不可察的紧绷感悄然散去,像是终于推动了某种停滞不前的东西。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明天见。”

他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让纪瓷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压力,仿佛他留下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关乎未来的命题。

那一晚,纪瓷失眠了。父亲在隔壁房间平稳的呼吸声隐约可闻,而她的内心却翻江倒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混乱。她回想起顾怀安离开时的那个眼神,那里面除了惯有的温和,还有一种她之前刻意忽略了的——期待,以及……一丝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疲惫。

他一直都在付出,耐心地、稳定地付出。他的时间,他的精力,他的关怀,他的理解。他像一棵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从未要求过什么,仿佛他的包容是无限的。可她忘了,大树也需要阳光雨露,也需要扎根的土壤给予回应。安全型依恋的他,拥有强大的情绪调节能力和包容心,但这不代表他没有需求,不会感到损耗。他的需求,是平等的互动,是情感的回应,是关系清晰而稳定的未来。他的耐心,并非没有刻度。

而她,一直在索取这份安全感,却从未给予他任何确定的信号。她的犹豫,她的退缩,她的若即若离,对于任何一段健康的关系而言,都是一种消耗,哪怕对方是情绪稳定、包容度极高的顾怀安。他也会累,也会不确定,也需要被肯定。

(这里加入顾怀安的视角,展现他的内心活动,让他的“需求”更具体:)

与此同时,回到自己书店楼上的住所,顾怀安并没有立刻休息。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城市阑珊的、如同星海般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连日奔波带来的、真实的疲惫。

他理解纪瓷的恐惧,理解她自我保护的笨拙方式,也愿意给她时间,像修复古瓷一样,耐心等待她一片片拼凑起信任的勇气。但理解不代表不会感到疲惫,耐心也并非没有刻度。每一次她下意识的退缩,就像细小的沙粒,悄然积累在心间。他也会在深夜独自一人时,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真的能等到她穿过那堵高墙,是否会永远停留在“靠近”与“推开”的循环里。他期待的,并非她立刻变得完美无缺,变成一个善于表达爱意的人,仅仅是一个信号,一个她愿意尝试着,哪怕步履蹒跚,也向他迈出哪怕一小步的信号,一个愿意承认这份关系、并为之努力的姿态。明天晚上的谈话,是他给自己设定的一个界限,也是他最后一次,清晰而坦诚地向她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期待,他需要知道,这段关系是否真的有未来可言,还是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第二天,纪瓷在心神不宁中度过。她帮父亲测量血压,准备饭菜,所有动作都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带着一种魂不守舍的恍惚。纪文远似乎看出了她的异样,但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多问,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复杂。

傍晚,将父亲的晚餐安排妥当后,纪瓷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走出了家门。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暖意,吹拂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拾光”书店的招牌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此刻却像一只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书店已经打烊,灯大部分熄灭了,只留了靠窗阅读区的一盏落地灯,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圈温暖而孤寂的光域,像一个小小的舞台。

顾怀安就坐在那圈光域里,面前放着两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他换下了白天的衬衫,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质T恤,看起来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却也让她更加紧张,仿佛卸下了部分社会身份,更接近真实的彼此。他坐在那里,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五官的轮廓,却让那双看向她的眼睛更加深邃,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情绪。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向她。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照出她的不安。

“来了。”他声音平静,示意她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纪瓷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料,指尖冰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与医院走廊那次不同,这次的沉默带着一种亟待打破的、关乎未来的张力,仿佛能听到空气噼啪作响。

最终,顾怀安开了口,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纪瓷从未听过的、清晰的认真和坦诚,不再有任何迂回。

“纪瓷,”他叫她的名字,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仿佛有重量,让她无处可躲,“这段时间,我很高兴能陪在你身边,帮你度过难关。”他先肯定了过往,语气真诚,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但紧接着,他话锋微转,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害怕,在犹豫。我理解,也愿意尊重你的节奏。”

他的理解,让纪瓷鼻尖一酸,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他始终是懂她的。

“但是,”他顿了顿,这个词让纪瓷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提到了嗓子眼,“理解不代表我没有感觉,没有期待。”

他看着她,眼神坦诚得让她无处可躲,仿佛要将自己的内心也完全摊开:“我会累,纪瓷。看到你下意识地把我推开,我也会感到挫败和无力。” 他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没有指责,只是坦诚,这份坦诚比任何抱怨都更有力量。“我想要的,不是单向的付出和永无止境的等待。”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平稳却有力,每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纪瓷的心上:“我想要的,是一个可以相互扶持、彼此靠近的伴侣。是一个在我伸出手时,你会愿意尝试着,也向我伸出手的人。”

“所以,今天我想问你,也请你诚实地告诉我,”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她,不容许任何闪躲,“在你心里,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

他将选择权,清晰而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上。不再有模糊地带,不再有让她安全退缩的阴影。他给出了他的底线,也索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纪瓷坐在那里,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挣脱束缚。顾怀安的话,像一把精准而温柔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们之间所有温情脉脉的掩护,将关系最核心、也最残酷的问题——关于未来,关于承诺,关于彼此的需求——**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需求,他的期待,他的疲惫……她都看到了,清晰地,无法再视而不见。

而她,必须给出答案。一个关乎两个人未来的答案。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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