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静野跟着梅鹤莲进殿时,内殿里没有点灯,门窗紧闭,光线分外昏暗。
云昱连衣裳都没更,正靠坐在龙椅后,眼前桌案上的奏折胡乱堆放着,有几本已经落在了地上,陛下却好似完全没有发觉,心事重重地不知在思考什么。
黯淡的光线在殿中投下稀薄的光影,远远望去,年轻天子的身影陷在阴影中,光影明灭间,那向来挺拔如松的背影显得分外颓然。
云静野看了片刻,转身关门,他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皇兄。”
他径直到走到桌案前站定,拾起地上掉落的奏折,放在云昱面前,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听了这一声,云昱像是终于自恍惚中缓过神,抬起头来,与云静野对视了一眼。
“阿野来了。”
一开口,声线带着嘶哑。
云静野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和遮掩不住的疲惫,垂下眼睫,先是一板一眼地行过礼,随即换上了万分焦急的口吻:“皇嫂这几日如何了,还是没有好转么?”
云昱扯了扯唇角,苦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了。”
他这几日几乎昼夜不休地陪在坤宁宫,有关于萧谙神的病情,各式各样的风言风语早就传了个遍。几乎人人都知晓,皇后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眼看着药石无医,就快要撑不住了。
内务那边思忖再三,还是派了人到紫宸殿文问话,问云昱是否要备下棺木,就当是冲喜了。
而云昱听后勃然变色,当场吩咐将人拖出大殿,杖责五十。从此再无人敢提及这桩事,可人人心里明镜似的——依照萧谙神的身体状况,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这几日,太医院得了天子令,几乎是彻夜不休地守在坤宁宫外,将能想到的方子几乎尽数试遍了,可依旧毫无作用。
眼见着萧谙神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云昱随意瞥了一眼身侧面色沉重的云静野,朝他微微颔首,“是梅鹤莲告诉你的?”
“无需梅公公告诉臣弟。”
云静野垂着眼,温声道,“皇兄这几日脸色这般差,稍微一想,不难想出原因吧?”
“你倒是还挺细心。”
云昱叹了口气,问他,“朕听梅鹤莲说,你得了方子,或许能试着一救你皇嫂的病,是何药方啊?”
说这话时,云昱眼中浓重的疲态仍挥之不去显然,他并不认为云静野真的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治好这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怪病。
毕竟,他这个弟弟出身武将,对医理之术一窍不通。
在云昱没看见的地方,年轻的秦王微微垂下头,唇角几不可查地一勾。
“皇兄,”
他缓缓地说,“难道不觉得皇嫂这病,得的有些古怪么?”
......
坤宁宫。
萧谙神喝完今早的第三碗汤药,搁下药碗,掩唇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殿下还好么?”
丹朱连忙过来帮她顺气,“要喝些水么?”
萧谙神没说话,无力地摇了摇头。
薄薄的寝衣被冷汗打湿,绸缎似的黑发披散在脑后,凌乱堆叠间露出瘦削的肩胛和锁骨,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便会随风而去似的。
这几天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药越喝越多,可治标不治本,这般大剂量地喝药,身子骨很快便撑不住了。
太医不知道,她这几天又咳了两回血,按照这般下去,不出几日,她便会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必了。”
萧谙神伸手拦住去倒茶的丹朱,招招手示意她回来,附在她耳畔悄悄商量,“今日你再去煎药时,瞒着那群老头子,悄悄倒掉一半的药量,好不好?”
她苦笑一声,语气微微懊恼,“这药量叫我有些吃不消了。”
每次喝药,她几乎都能感受到生命在身体里飞速流逝。
“可是倘若不喝药,您的身子......”
丹朱说了一半,又无力地顿住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几乎有些哽咽,“......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呀?怎么会有连整个太医院都看不好的急病呀!”
萧谙神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她只是在心里想:这根本不是什么“急病”,因而,“医治”的手段再如何高明,都只是无济于事。
可这“牵丝”,偏偏在这个时候复发,真的只是巧合么?
倘若是有人在背地里......
突兀地,她忽然想起了那个灯火葳蕤的夜晚。
焰火大会,满城华彩,那个少年人站在人群里定定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后来,就在萧谙神眼皮底下,他被她的暗卫取了性命。
没由来地,萧谙神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错愕之后,又在心里哑然失笑。
那人早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是他做的。
萧谙神打住思绪,心中却总觉得不安。
突然出现在上京城的故人、大婚日复发的情蛊、还有她第一次去冷泉时,遇见的那个陌生男子......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将一切都串联起来,呼之欲出。
可细细想起来,又觉得到处都是谜团,思绪一团混沌,不知从何下手。
她变成现在这副狼狈样子,那个隐于幕后之人,到底有何目的,他是谁?
-
云静野说完这话,龙椅里的云昱沉默半晌,抬起头来。
他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脸上神情看不透,只道:“说下去。”
“从皇嫂病发那日起,处处都是古怪。”
云静野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皇兄这么说,便是与臣弟想到一处了。”
云昱没说话,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自打萧谙神刚刚病倒那段日子,他便暗地里吩咐了梅鹤莲去排查与萧谙神有关的一切线索,目的便是想要揪出到底是谁敢在大婚之日堂而皇之对皇后下手。
如此胆大包天,简直是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然而,奇怪的是,将近半个月时间过去了,一无所获。
云昱从一开始的讶异愤怒,到后来的难以置信,再到最后的怀疑自己——难不成,她这处处蹊跷的一病,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些日子,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萧谙神得了绝症的事实。即便心中再如何不愿承认,内心深处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他的盈盈,或许真的时日无多了。
可云静野今日特意来找他,难道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人想暗害你皇嫂?”
云静野耸耸肩,干脆地答道:“臣弟不知。”
“但以臣弟看来,皇嫂原本身体康健,并无顽疾在身,而在短短数日内病成这般模样,这显然不是寻常疾病能够做到的。”
“是什么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生死不如、受尽折磨......直至油尽灯枯?”
他顿了顿,接下去说道,“臣弟在北疆时对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皇兄,臣弟认为,皇嫂的身子并无大碍,是被人下了毒。”
云昱沉吟不语。
桌案底下,陛下的手指却缓缓地一根根攥紧,几不可查地微微发着抖。
终于,他一拳砸在桌案上,低声:“是谁?”
“皇兄查了这么多日都一无所获,臣弟又怎么会知道呢。”云静野叹了口气,“皇兄,依臣弟来看,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给皇嫂解毒的方法。”
“臣弟在北疆时,身边有一位钻研解毒之术的医士,前几日特意修书一封向他请教,昨日刚刚得了答案。”
云静野说,“皇兄,不如让臣弟试试?”
......
片刻后,紫宸殿的大门打开,云静野跟在云昱身后出了殿门。
云昱脚步匆匆,候在殿外的梅鹤莲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他,“陛下,咱们还去坤宁宫吗?”
“去。”
云昱脚步一顿,回头瞥了身后的云静野一眼,“多备一架车轿,秦王和朕一同去。”
梅鹤莲看了负手立在不远处的秦王一眼。云静野面上挂着和云昱如出一辙的担忧和焦急,但不知为何,梅鹤莲竟然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丝气定神闲的意味。
似乎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云静野眸光微动,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
一丝凉意陡然窜上脊背,梅鹤莲连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多言半句,“......是,咱家这就去吩咐。”
一路无话,车轿风风火火到了坤宁宫前。
云昱一下车便大步流星往庭院里走,走出一阵发现不对,回头一瞧,发现云静野正站在宫门外,定定地打量着坤宁宫的牌匾,许久没有动作。
“阿野?”
云静野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正大光明地站在坤宁宫的门前。
而再过片刻,将是他回京以来,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正大光明地站在她面前。
他迎上云昱的目光,没说话,只是抬手微微松了松自己的衣领,长舒了一口气。
云昱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感到紧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术业有专攻,你不必紧张。太医院的太医尚且求不得解,你若看不好她的病,朕不怪你。”
走近她的寝殿,云静野鼻尖嗅到了那熟悉而浓郁的香气,愈发浓烈。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闭了一下眼。
......
寝殿内,萧谙神蜷缩在床榻一角,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忽然耳畔一声惊雷,骤然惊醒。
天边云烟笼罩,寝殿里又闷又热,透过窗棂看去,将要落雨。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懵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哑着嗓子开口:“丹朱,什么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寝殿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丹朱?丹朱?”
不知什么时候,寝殿里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殿内只余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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