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自小同四王爷不和,这在前朝后宫不是新鲜事,稍有眼色都能看出个一二来。
而两人素日里也一直是如此表现的。
“皇兄虽有错,然江南一案亦解决许多问题。”宋不云认真地说着,“况且儿臣以为,仅凭山匪一面之词,并不能就此认定乃皇兄主谋。”
皇上面露惊讶,问道:“这是何故?”
宋不云拿出早已想好的理由,包括山匪来历不明、宋落安虽然办事得力但是难保手下有人作梗等,一个一个,条分缕析。
末了,他道:“儿臣以为,或许可以再查上一查。”
此话正中皇上下怀。
如何说,宋落安在南州一事上的处置他无异议,也能看出这个儿子的能力,但所列出来罪行,牵涉宋明照之多,死一百次都不足以抵罪。
皇上恨铁不成钢,可那到底是自己儿子。
于是他道:“未鸿所言极是,那便……”
“父皇。”宋不云轻快地接过话,“儿臣力薄,又与四弟不睦,倘若由儿臣来处理,怕是难见其效。”
皇上道有些意外,问:“话虽如此,可你奉旨办事,未辞必定全力协助。”
宋不云道:“那也免不了争执,一来二去,费时误事。”
皇上重端过茶杯,轻轻一笑。
那日,父子二人聊了很晚,隔日,皇上便下旨,重审南州一案,六皇子主理——原想派四王爷协助,被四王爷所拒,听闻皇上还发了一通火。
此乃密旨,除几名当事人外无人知晓。
朝廷一切如旧。
几日之后,京城飘起细雨,炎热的夏季终于到了头,皇上率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回宫。
今年各地风调雨顺,几处遭旱遭汛之地大多因南州一案的风声处理得当,皇上又派四王爷下去巡查,将仅有的两三个抱有侥幸的狗官斩杀于当地,一时之间再无人胆敢拿农业和百姓民生取闹。
皇上看着不时递送上来的折子,十分满意。
心宽了,轻松了,自然就想到一些平时不太重视的事。
这日朝后,他留下宋不云和宋落安,先问了问各自生活和府中近况,又提及二皇子有了第三个孩子,他再一次成为祖父,足以共享天伦,云云。
随后话风一转,道:“你们二人到这个年纪,该成家了。”
宋不云:“……”
宋落安则道:“皇兄未娶,儿臣不敢抢先。”
宋不云深吸一口气,含笑道:“你是你我是我,四弟大可不必在此事上向本王看齐。”
宋落安道:“臣弟觉得……”
“都停一停。”皇上打断将要起来的冲突,半无奈半好笑地说,“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吵,朕瞧你们就是缺个王妃,好好收收心。”
二人:“……”
皇上显然早有准备:“你们二人本也年岁相仿,既然要办,不如便一起办了吧,朕也来了喜上加喜。”
宋不云立即开口道:“父皇,儿臣……”
“朕这么多年一直由着你们,才会拖延至今。”皇上笑呵呵,“再随你们下去,朕对不起九泉下的玉贵妃和敏贵妃——都别再说,就这样定了。”
离开御书房,宋不云重重叹了口气。
“皇兄。”宋落安在他身后,“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不云:“有事吗?”
宋落安:“半个时辰后,北大街望香楼。”
宋不云:“我今天……”
宋落安已经朝北边去了。
有病。
宋不云默默地骂了一句,扭头往南边走去。
半个时辰后。
望香楼二楼的“松”字号包厢内,宋落安提了水壶泡茶。
陈久年道:“王爷,还是我来吧。”
宋落安摇头示意不用。
陈久年想了想,问道:“王爷,那三王爷真的会来吗?”
宋落安道:“会。”
陈久年当然很相信他们王爷,但……
“他会来。”宋落安将茶壶搁在一边,“此事我需要他的帮助,反之亦然。”
陈久年:“是。”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推开,宋不云一步跨入,径直道:“找我有什么事?”
宋落安道:“皇兄来迟了。”并朝陈久年使了个眼色。
待陈久年和周跃一道离开,他才换了个语气,道,“今日陛下所言,你作何打算?”
宋不云道:“你指什么?”
宋落安道:“娶亲一事。”
宋不云道:“陛下决定的事,轮得到我打算什么——能喝口茶么?”
宋落安倒出一杯,等宋不云喝完,他说:“你从前从不在外饮食。”
宋不云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落安:“四弟观察力仔细。”
倒也认真起来,说,“你找我来,就是因为此事?”
宋落安也不否认:“我以为你同我一样,暂无此打算。”
宋不云道:“这都是虚的,陛下有此打算,轮不到你我说‘不’。”
“此话旁人说有七八分可信,皇兄说……”宋落安故意停了一下,才慢慢接上,“半分也无。”
宋不云大概气疯了,反而露出笑脸:“这么不信,找我来干什么?耍着玩么?”
宋落安道:“因为你同我有一样的目的,或可互为援手。”
宋不云颇有些意外。
正经说起来,这些年他们二人其实也有过几次协作,明的暗的,好的坏的,都是为了各自利益。
但那大多是形势所迫,某一方因势利导下的选择,多少带有一点被动因素。
这是第一次,宋落安明着说要跟他合作。
他又喝了口茶水,问:“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
宋落安:“什么?”
宋不云问:“今日之事,你当真全无念想么?”
宋落安微一皱眉:“什么意思?”
宋不云:“陛下今日所提,虽然略微突然,但不无道理,你我二人如今这个年岁,再不娶亲,不光你我,连带陛下也会被天下人疑心,况且以你如今声望,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实在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宋落安看他,眉头皱得更深:“你疑心我故意诱骗你?”
宋不云摇头,笑道:“想哪里去了?你这心思也太多——我是担心你一时冲动,意志不坚,万一途中变卦,我也要跟着完蛋。”
“……”宋落安握紧了杯子,语气冰冷,“我不会。”
宋不云道:“那能告诉我理由么?”
宋落安:“就是不想。”
宋不云“哦”,故意奸笑一声:“那四弟可是心里有人了?否则凭四弟如此人才,何至于此?”
他说“何至于此”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很是起伏,还故意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听上去,仿佛宋落安现落到什么不堪的境地一般。
宋落安微微垂首,沉默起来。
宋不云小口喝着茶,知道这话大概已经惹恼宋落安,但是没办法,他不能不问。
不多时,宋落安抬首,但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问:“同样问题,我也想问问皇兄。”
宋不云:“那四弟无需担心,我无此打算。”要不然年头那会也不用装病回避了。
宋落安并没有就此放过:“空口无凭。”
宋不云:“要不然我写个字据,签上自己名字,押在你这里当证据。”
这当然是玩笑话,作死也不是这么作的。
宋落安说:“你我一同起誓,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可应允。”
宋不云略一思索,觉得这法子可行,说到底,需要确认的也不仅仅是宋落安一人,他可不想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一通折腾,最后便宜了宋落安。
“成交。”
两人分别对自己去世的娘亲发了誓,保证日后无论斗到什么地步,都不能开此联姻的口子,否则便是“违背誓约,百死莫赎”。
发完誓,两人快速聊了聊,商量出一个能让皇上打消给他们二人指婚的法子,打算先行一试。
离开前,宋不云忽而想到一事,问:“方才说‘尘埃落定’,是何意?”
宋落安张目望窗外,闻言稍稍收回目光。
宋不云与他对视,觉得莫名其妙:“?”
“没有什么意味。”宋落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誓也发了,如今反悔也迟了。”
宋不云:“……四弟不如找太医瞧瞧。”有病。
宋落安:“皇兄慢走。”
这边三四王爷费尽心思推掉婚事,另一边,各家闻风而动。
今上膝下有皇子十二位,最先封王的只有老大、老三和老四,大皇子早早成婚,意图联姻的家族多少惋惜,南州一案后,这些人又纷纷庆幸,至少不会被牵连。
而老三老四至今未娶,又备受皇上宠爱,即便日后不得承继大统,也是一世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如此好的机会,此时不谋划,更待何时?
平地起波澜,在京城这种权力与富贵交织的地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几日后,京城落下雨水,照往年惯例,这场雨后便是秋天了。
雨下了整日,入夜后依然淅淅沥沥,被烛火一照,如一席透明珠帘。
宋不云收回目光,两手搁在膝上,心中念念有词。
一,二,三。
门外传来冯明生的通传:“皇上驾到。”
宋不云吸了口气,察觉到一股熟悉的铁锈味,下一刻,一股热意直冲喉咙。
他俯身弯腰,吐出一大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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