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往半空蒸腾着火苗,被突如其来的风一卷,呼啦着舞动起来。
宋落安走得极慢,视线四下逡巡。
殿里虽大,却是空空荡荡,一眼便能看个完全。
没有他以为的那个人
“王爷。”陈久年在外头说,“时辰快到了。”
宋落安站定,最后一次望向棺内,他父亲的脸。
“儿臣对不起你。”他心想,“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一会,他才转过身,离开了灵殿。
异常忙碌中,无人注意,棺木动了两下。
漫天大雪中,哀乐哀鸣冲天。
人们各司其职,哭的哭,嚎的嚎,送走了天子。
也是这一日,遵先帝遗命,四皇子继位。
这个消息本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内,有心思多的早早做好了准备——虽然都是宋家天下,但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还有一些,因着这般那般的理由,觉得新帝得位不正,是“捡来的便宜”,多少不太服气,嘴上不敢说,心里脑袋里都打着自己的主意。
但心思再多,也都是湖面下的波浪,湖面之上,依然风平浪静。
刚继位的宋落安无比繁忙。
小小的三口之家尚有忙不完的事,偌大一个国家,就是不计其数的事务堆积而成的。
农耕、秋收、海运、科考、官员调度、剿匪……
送到皇上面前的,皆是干系国家命脉的大事,千头万绪,从来不会有结束的时候。
宋落安十六岁便开始被先帝指派参与各种朝政,先帝去世前,也捡着关键问题讲了又讲,不算完全的生手。
可真正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之上,面对前赴后继涌来的矛盾和问题,宋落安这才惊觉,说得再好听、写得再漂亮,大多也只是纸上谈兵。
等真正上了战场,才知道,原来这样难。
朝政不顺,私事也让宋落安寝食不安。
“如何?”他问匆忙进门的陈久年。
陈久年道:“属下无能。”
宋落安沉默了一下,道:“继续。”
陈久年道:“遵旨。”
这般对话,每隔两天便会在御书房上演。
询问时抱着希望,得到答案后会短暂失望,下回再问。
他有的是时间,也耗得起。
又下了几场大雪,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这日入夜,京城的一座无人的宅院中,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高而瘦,身形挺拔,长发束得整整齐齐,随着他走路的动作随风飘动。
面色素白,几乎与雪夜融为一体。
乍一看,像大晚上见鬼。
当然不是鬼,而是失踪已久的宋不云。
他所在的屋子,便是从前的三王爷府。
新帝登基后,下令封了这座府邸,素日无人敢来,形同鬼屋,反倒方便藏身。
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回到其中,如鱼得水。
除了没有自由。
宋落安发疯一般,三天两头派人过来一趟,里里外外搜寻,他仗着熟悉地方躲得无往不利,但这种如同老鼠一般的日子实在让人享受不起来。
本该速速离京,用新的身份去过全新的生活,可宋落安登基后就立即传走了府里所有人,连带他从宋落安手里抱走的那只猫一起,什么都没留下。
到现在,那些人音讯全无,宋不云能断定他们没死,但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他们被宋落安藏在哪里。
那些,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在确认所有人平安之前,他不敢走,也不能走。
想着想着,宋不云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夹杂着另一道相同的叹息声,裹在风里,扑了宋不云一耳朵。
他毛骨悚然地站定,问:“谁?”
回答他的是呼啸而过的寒风。
宋不云却敏感地嗅到一点异样的气息——确切来说,不是味道,而是某种他必定经历过、且熟悉的氛围。
这种氛围,从前只有和宋落安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知到。
宋不云头皮发麻,来不及细想,身形一晃,消失在风雪之中。
宋落安蓦然转身,朝南边的一排小屋望去。
陈久年忙站定,道:“陛下?”
宋落安道:“那是什么地方?”
陈久年瞧了一眼,这些日子,他早已对这座府邸的每一处了然于胸,当即如数家珍道:“那是三王爷布置的花房,如今空无一物。”
宋落安也未多想,沿原路走了几步,不知为何,突然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朝花房走了过去。
他心里清楚,宋不云养花弄草都只是个名头,自己除了观赏一下,其实从不动手。
登基后,他将王府所有花草弄到了宫里,养在寝殿后的花园,每次从繁忙的国事中脱身,会去看一看。
眼下,那几间花房不过就是空着的房子。
但宋落安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
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的房子,隔几日有人打扫,不脏,但没人气的地方仿佛覆着另一重不可见的灰土,也显不出干净来。
宋落安从这间走到那间,又从那间走到这间,锐利的双眼一眨不眨,简直要把这一目了然的屋子看出花来。
陈久年陪在身后,无奈地想,三王爷那么聪明的人,不会这么容易被找到的……
走了好几圈,一无所获,宋落安终于决定走人。
到门外,却又站住。
陈久年刚刚放回肚子里心再次提起一点,看一眼越来越的风雪,提醒道:“陛下,天气寒冷,陛下早些回宫歇着吧。”
宋落安不言不语,良久才道:“也好,朕也乏了。”
雪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嘎吱作响。
声音渐渐远去,宋不云轻轻舒了口气。
太大意了,差点被逮个正着。
三更半夜,堂堂皇上不在富丽堂皇的寝殿里休息,跑这种闹鬼的地方来做什么?
宋不云一边想着,就要离开藏身地出去。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
他出去赏雪景,没留意力道,一脚一脚踩得很实在,雪里一定有他的脚印。
宋不云难以相信地回忆起来,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六七岁的他们躲猫猫,宋落安都能凭借树身之上雪印子准确无误地把他揪出来。
方才站在外面那么半天,凭他的精明,难道就没发现?
宋不云稳住身体,悄无声息地蜷了起来。
许久之后。
几步之外的树后,宋落安再次望向花房。
仍然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地盯着那个位置看了一会,冲陈久年道:“让陈久岁过来——不要旁人,他亲自盯。”
陈久年低着头,在他主子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抽了两下,道:“遵旨。”
回到宫中已经很晚,宋落安却毫无睡意,翻出奏折,看了几页,神思飘忽着云游起来。
今天在曾经的鸿王府,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宋不云就在附近。
发现花房门前脚印的瞬间,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是他假装离开后等了许久,宋不云并没有出现,大约已经知道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计划。
也不稀奇。
宋不云相当了解他,甚至比先帝这个当父亲的,还要明白他的为人和处事。
就像他也很了解宋不云,知道在王府中人全部平安之前,宋不云不会离开京城。
那些人在宋落安手里,就有了引宋不云出现的不二法门。
假如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
“陛下。”随侍的太监在外禀报道,“秦大人求见。”
宋落安稳了稳自己的思绪,道:“传他进来。”
此时,藏在王府的宋不云接到消息:老岳出事了。
是岳清亲自跑来送的消息,素来冷静的姑娘急的双眼通红,要不是顾虑到时间紧急,只怕当场就能哭出来。
说完来龙去脉,她擦了擦眼睛,道:“父亲一定是被冤枉的。”
宋不云道:“我明白。”
他想了想,道,“我随你去一趟南州。”
岳清道:“可您现在……”
宋不云道:“我如今的身份,反而便于行事,无碍,你先行出发,我随后就到。”
连夜安排了一些事,宋不云乔装改扮一番,次日一早,去找岳清汇合。
宋不云离开王府之时,以陈久岁为首的十位便服高手离宫,护送他们的主子,悄悄前往南州。
严寒冬日,赶路艰难,真正抵达南州时,已是除夕当天。
宋不云找到岳清,得知老岳已经下狱,等京城来人审讯。
这侧面证明了此事的严重——私通外邦,放在何朝何代,都是足以灭族的大罪。
宋不云不知道老岳好端端怎会牵涉其中,岳清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而京城派来的人已经入城,很快便会开审,若不能尽快弄清原委,老岳少不了吃上许多苦头。
宋不云站在窗户旁,注视着外面。
过年了,大小摊子摆出数里,吃的喝的用的玩得,一应俱全。
靠近南大街的空地上,还来了个小戏团,正在表演大梁国最风靡的民间戏“三换头脸”,讲的是一书生,偶然得到一本古书,学会改换面容的本事后,与地主恶霸斗智斗勇的故事。
离得很远,四下里又嘈杂,宋不云盯着“书生”看了片刻,忽然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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