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南州城内烟花爆竹齐放,点亮除夕的夜晚。
这是团聚的日子。
南州知府袁青封很晚才回府,粗粗扒拉了两口年夜饭,立即进到书房,连夜奋战。
陀螺一般的日子已持续半月有余,但他尚觉不足。
在他的管辖地域发生私通外邦的事,这是赤|裸裸打他的脸。
不解决此事,他连觉都睡不好。
袁青封是正儿八经读书人,多年前科举中榜后从一介七品小官做起,两年多前的科考舞弊案牵涉一众官员,南州知府便在其中。
此案的处理中,袁青封出力颇多,当时负责审理此案的三王爷对他颇为欣赏,力荐他接任了知府一职。
如今,继任不足一年,三王爷已不在人世,他的踌躇满志尚未发挥,便遇上了如此重大的案子。
若不能解决,上愧对社稷百姓,下,也对不起三王爷的九泉之灵。
刚刚坐下,外头有人敲门,袁青封以为是管家,便道:“什么都不需要。”
敲门声却没有停下。
此时是半夜,夫人孩子都已睡下,谁会来?
他心生警惕,起身,刚要轻手轻脚地过去,门自己开了。
一个人走进来,跟袁青封来了个四眼相对。
“……”
袁青封惊呆了,手脚已经极快地做出反应:“参见陛下!”
来的正是继位不久的皇帝,宋落安本人。
他闪身进屋,顺手将门关上,道:“不在朝中,不用多礼。”
宋明照一案,当时的四王爷主理,袁青封从旁协助,多有接触,知道这位新帝私下里确实不太喜欢多礼,便也不叫旁人,自己泡了壶碧螺春。
斟茶时,宋落安问道:“案子有何进展?”
袁青封瞬间懂了,陛下原是因为那件案子而来,如实答了。
宋落安看了看茶杯口氤氲的热气,道:“领头的被灭口,其他江湖人知道么?”
袁青封道:“暂时不知,下官还没弄清楚里头的门道,不敢冒然让他们知晓,人也是分开关的,不会互通有无。”
宋落安瞧他,抿嘴道:“甚好。”
“……”
袁青封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年轻的天子,仿佛跟几个月前那个不苟言笑的四王爷不太一样。
方才那一微笑,仿佛透着点欣慰之意。
但五官、表情,连带说话的语气,皆是原来的模样。
一定是最近太忙,有些糊涂了。
宋落安又开口,道:“带朕去瞧一瞧。”
袁青封忙起身带路,出门看见两名高个的黑衣人,知道这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见他们出来,不远不近地跟了过来。
到监狱门外,宋落安袁青封等人都留在外头,独自进去。
这事其实不太合规矩,也不安全,但宋落安在南州处理宋明照一案时,也是这样不顾一切的,袁青封既佩服,又免不了担心,不住往门里看。
所幸没多久,皇上就出来了,让袁青封尽快查清真相,就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袁青封回到书房,看了会卷宗,再次来到监狱,一看,嫌犯们都好好呆在各自牢房里,看守严密,并未见异常。
但他始终觉得有不妥之处,站在监狱里沉思。
这时,外头走进一个人,袁青封皱眉,道:“谁让你们……”
他看清来人,倏然闭嘴,片刻后如梦初醒一般,当即下跪行礼。
狱卒跪了一地。
宋落安上前,视线一扫,落在袁青封身上。
袁青封不明白陛下为何去而复返,有些不安。
宋落安道:“拿卷宗来,袁卿,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跟朕说一遍。”
袁青封蓦然一怔,难以置信地回想着先前一幕幕,冷汗扑了一身。
宋落安察觉到,锐利的视线一转:“嗯?”
袁青封:“微臣……有事启奏。”
书房,皇上听完袁青封的描述,久久没有开口。
袁青封从刚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冷汗就没下去过,要知道,假冒天子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他识人不清,还领着假货去监牢见重要嫌犯,陛下追究起来,他就是害死所有人的罪魁祸首。
许久之后,皇上终于抬手,端起早已凉掉的碧螺春,问道:“那人假冒朕的模样,聪明如袁卿都没看出。”
“臣无能,臣该死。”袁青封绝望地想,“此事都是臣的错,臣……”
皇上无情打断他,道:“除了去牢里见那些人,他还做了什么?”
袁青封绞尽脑汁地回忆一番,摇头。
而后皇上又陷入沉默。
这位还是王爷时就是冷漠的性子,如今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叫人难以看出其内心的真实念头。
过了片刻,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屈指,轻轻敲在桌沿上。
敲着敲着,突然笑了一声。
袁青封:“……”
皇上道:“朕乏了,有事明日再说。”
他走进寝屋,随身的护卫立即将屋子围了起来。
袁青封半茫然半不安地走了。
艰难地熬过一夜,第二天,大年初一的凌晨,皇上传召,他立马跑去。
皇上正端着茶杯,阻止他行礼的意图,道:“昨日来的人,是这样喝茶的么?”旋即做了个动作。
看似喝茶,实则只是将茶水碰了碰嘴唇——似真似假的动作,和前一日的假皇上,严丝合缝地重叠到了一起。
袁青封一愣,震惊道:“陛下英明。”
皇上嘴角微微扬起。
虽然不明显,但袁青封觉得陛下非常高兴,于是更加疑惑了。
“朕看过卷宗。”皇上下令,“暂且依你计划去办,另外,替朕办件事。”
转眼,到了大年初五。
这天是传统迎财神的大日子,大街小巷挂着鞭炮,爆炸声响彻云霄。
宋不云坐在酒楼,时不时看一眼进门的客人。
还在年里,酒楼生意兴隆,很快位置就不够坐了,宋不云起身让出桌子,端上小米粥和小菜进房。
来此六日,日日在外奔波,这是新年以来吃的第一餐正经饭。
江南的清粥小菜很合他口味,很快便吃完了。
看时辰,岳清应当快来了。
这时,一个身影从窗户跃入,尚未落地就喊道:“宋大哥,出事了!”
正是岳清。
这几天,宋不云和她找了不少线索,有了些许头绪,宋不云不方便出面,岳清便自己前往核实,得到的结果很好。
来不及开心一下,就得到了新的消息。
“除了父亲,其他人都被放了。”岳清难掩焦躁,“听闻是京城来人,查明其他人是受父亲牵连。”
宋不云道:“来的是什么人?”
岳清摇头道:“打探不出,我本想悄悄潜入府衙一探究竟,但守卫太过森严,我……”
宋不云的心缓缓沉下。
岳清未明说,但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视线一扫,瞧见岳清焦灼的模样,他立即笑了一笑,道:“先别担心,我了解袁大人,不会冤枉老岳。”
但又无法真的安心,“去外头瞧瞧吧。”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隐身其中很是方便,两人轻而易举来到府衙外,看到大门旁贴着的告示。
说是告示,只画了老岳的人脸,其余什么都没有。
但宋不云在右下角看到了一排极小的符号,心彻底凉了下来。
“帮主。”岳清小声说道,“不太对劲。”
宋不云盯着那排符号,没说话。
岳清道:“父亲绝不会与外邦有所勾结,此事证据不足,以您对袁大人的了解,突然贴这个,还放走其他人,是不是有其他道理?”
宋不云张了张嘴。
该如何解释——袁青封的确不会贸然做这种事,但那个人就未必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就是那个人的性格。
他沉默不言,岳清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扫视一圈,道:“我们先回客栈,从长计议吧?”
宋不云依言点头,朝府衙大门处望了一眼,被岳清拉走。
天渐渐黑了。
一个人出现在府衙门前,对守门的人说:“我要见袁青封。”
对方隐在暗中,闻言动了一下,两步过来,拱手道:“见过王爷。”
宋不云看清对方的脸,睫毛剧烈一颤,叹气道:“陈久岁,许久不见——他在哪?”
过来之前,宋不云还抱有些许希望,这不是宋落安的陷阱,姚甄教的那种符号,或许也有别人懂得。
甚至于,即便那串符号确为宋落安所留,他也可以视而不见,他相信老岳是清白的,宋落安不会因为私人的仇怨随意处置无辜百姓。
只是,再多的理智,终究敌不过担心和不安。
最终,他还是来了。
看清陈久岁面容的那一刻,宋不云知道,他完了。
其实并没有多害怕,但他不甘心。
陈久岁将他领到一间屋子前,正要开口禀报,门乍然开了。
皇上冲了出来。
他速度极快,带起的劲风卷起发尾,如同墨色缎子被风撕扯。
宋不云无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被宋落安用力抓住手腕。
很疼,宋不云皱眉,甩开他,道:“你如今是皇上,这样不得体,怕是不成体统。”
宋落安扫了个眼风给陈久岁,等人悉数退开,他平稳地开口,道:“皇兄,又见面了。”
下一本《坠崖第十年》
五岁那年的冬天,桑惊秋被时遇带回家,自此再不用忍冻挨饿。
他对时遇说:“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时遇所言,他一定去做,并且,做到最好,只要时遇需要。
长大后,时遇意图在江湖有一番作为,他随伴左右,出生入死。
无论是听从时遇的吩咐孤身犯险以致受伤,抑或为了得到消息接近敌人,他都觉得是他该做的。
可当他突然发现时遇以他为诱饵,意图让他与敌人同归于尽,同时与旁人有了婚约,他忽然觉得累了。
那次,他和时遇被设下陷阱,追至悬崖旁。
他对时遇说:“当日你救我一命,如今,都还你。”
他擒住敌人,笑着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而后拽着敌人一跃而下。
这是他对自己的道别,恩情已报,他终于解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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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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