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举天之下的父亲,或严厉或温和,除去不能以常理论的奇葩,只要这层血缘在,总是至亲之人。

宋万丰于宋不云,正是这样一个身份。

但同时,他还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宋不云把他当父亲尊他爱他,更把他当成天子敬他畏他。

这是宋不云行事的底线,他心内清楚,只要不越过那条线,无论他跟宋落安宋明照如何斗,在皇上眼里,不过是孩子之间的打闹,不会真的往心里头去。

这么多年,皇上训他斥他,还曾因为他“无意中”害的四弟掉河里打过他二十板子,那样的皇上,疾言厉色也有“父亲”的模样,全然不似眼下这般,即使面带微笑,却让人心生不安。

宋不云放下筷子。

皇上道:“朕也常常会想起,你小时候最喜欢黏着她,可她身子不好,抱不动你。”

宋不云顺着说道:“儿臣很想念母妃。”

皇上微微颔首道:“为人子女,这是应当的。”

宋不云道:“是。”

皇上喝了口酒,又道:“你们几个孩子中,未英‘聪明’,未辞‘认真’,而未鸿你聪明而不过度,认真之余也懂得放松,为人处事之上,比他们都要随意,你生活得自在,于你九泉之下的母妃也是一种安慰。”

这时有人敲门,得到应允后冯明生推门而入,禀报说邵将军求见。

皇上吩咐让邵越峰在书房稍等,待冯明生出门,他再度看向自己儿子,温和道:“南州一事影响重大,朕会盯着人处理善后,不留尾巴。”

宋不云心中一动,面上恭敬,道:“父皇英明。”

“不过,未英是朕的儿子,你的‘兄长。”皇帝加重“兄长”二字,显得意味深长,“朕希望无论如何,未鸿会真的关心兄长,能帮忙的话,莫要推辞。”

宋不云垂首,十指蜷进掌心,道:“父皇教导,儿臣谨记在心。”

回府时天已经黑了,宋不云不急不慢,跟管家和门卫打招呼。

溜达到寝屋门口,他顿住,吩咐道:“拿壶酒。”

周跃一听:“……王爷?”

宋不云扭头,微笑:“拿,酒,来。”

周跃抖了一下:“是。”火速取了酒来。

宋不云屏退所有人,给自己倒了一杯。

水酒清澈香味清浅,宋不云闻出这是老张专为他而酿的柏叶酒,烈性弱口感佳,很适合酒量不足的宋不云。

喝一口,再一口,一杯酒很快见底。

再倒一杯,又是三口,第二杯也下了肚。

第三杯的时候,宋不云已经有些头晕,阖眼缓了缓,睁开,视线缓缓回收。

周跃和老张来回踱步的身影、屏风之上高高扬蹄黑马、酒杯外的蓝白螺旋纹,一一掠过视线。

最后落在右手侧旁,一枝墨绿的梅花自白色瓷瓶中蜿蜒而出,在通明的烛火中显出几分妖冶之美。

他出神地盯着梅花。

早已过了绿梅时节,任他精心呵护,也明显露出凋零之相。

像极了他此时的心情。

母妃、宋明照、南州……

皇上以他的三儿子为关联,将这些看似毫无瓜葛的人和事串联到一起,目的有二:

暗示和警告。

暗示他知道宋不云在宋明照一事中的所作所为,警告宋不云不要再掺和进来。

这是宋不云始料未及的。

他素来谨慎,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南州时一切事都交由老岳等人,直到事发宋明照被押送回京,他都未现过身,知情者寥寥无几。

老岳、周跃周阳等皆是他的心腹,宋不云信任他们,如同信任自己。

清楚这一切且能从此事中获利的,唯有一人。

砰。

什么东西碎了。

周跃和老张吓一跳,立即推开门:“王爷!”

宋不云道:“不小心把酒壶打碎了。”

见二人震惊,他笑起来,“叫人来收拾一下,我去睡了。”

转过身,笑意倏然消失。

他慢慢走向内屋,一步一步踩下,心跳也跟着沉重起来。

宋落安,走着瞧。

天气越发炎热,皇上携众人前往城外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毗邻皇宫,园中遍植各种树木,最为繁盛茂密的时节,一棵棵连在一处,将园中大部分地方遮挡的密不透风,走进去,阴凉普天匝地兜头而来。

每年夏季,但凡能空出时间,皇上必会驾临。

抵达时是午后阳光最是灼热之时,诸人纷纷躲在自己居所里,待傍晚日头落山再出门游玩。

最北的松风园里,宋不云立在檐下,看周跃带人往屋里搬东西。

一趟、两趟……

他懒洋洋地开口道:“不过住个十天半月,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挑剔,周跃心想,嘴上则很甜:“都是王爷在府里用惯的东西,拿过来,用着顺手些。”

宋不云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日头,道:“辛苦。”说罢朝周跃使了个眼色。

周跃会意,掏出一包银锭子,分给宫人们,嘴巴里念念有词:“辛苦了,这是我们王爷一点心意。”

“让人备下绿豆糕和西瓜,晚些时候分一分。”宋不云耐不住热,进屋去了。

松风园的宫人干活越发卖力,并偷偷说,早就听闻三王爷心地善良待人好,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谁要是能跟着三王爷,那可真是太有福气了呀。

“福气”本人却仿佛并不如此想——任凭谁被父亲无视个把月,来避暑又被晾在这个最偏僻之处,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开心。

在避暑山庄三天,他没有踏出松风园半步。

于是又有人悄悄议论,三王爷心事沉沉,没有玩乐心思,看上去有一点可怜可惜。

不知哪来这样多七嘴八舌胆敢对王爷指手画脚的宫人,反正就如此传开了。

传来传去,又多了一条消息:三王爷病了。

三王爷是众所周知的体弱,一年中常常要病上四五回,诸人见怪不怪。

他性子温和,在兄弟姐妹尤其是年幼的弟弟妹妹中人缘很好,如今住在一个庄子中,陆续便有人前往探视,松风园一下子热闹起来。

成年的大多坐一坐就走,“不妨碍皇兄/王爷休息”,年幼懵懂如九公主这样的娃儿便没这么多心思,“三哥病了,我要照顾三哥”。

好容易哄走小娃娃,宋不云歪倒在床头,一副心力交瘁要死的模样。

好累,比玩弄心眼还累。

周跃送完公主回来,见王爷如此模样,忙倒了杯干草茶过去。

宋不云接过一饮而尽,拿手背擦了擦嘴角茶渍,问道:“公主回去了?”

周跃道:“是,我亲自送去娘娘宫中——王爷,您如今这样,还要坚持多少时间?”

“天气热,不想出去,先装着吧。”宋不云摸了摸被冰块捂的冰凉的杯壁,“我如今这样,陛下才安心,一举两得,挺好。”

他想到什么,眼神微微一凉,“我有的是耐心。”

又过了两日,三王爷病体未愈,驻扎南州处理善后的四王爷打道回京了。

皇上十分开心,下令就在避暑山庄给四王爷接风洗尘。

开席后,众人纷纷敬酒,四王爷为人冷淡,也一一喝下。

歌舞响起,宋落安坐回桌后,端起茶杯,眼尾锐利一扫,朝身后的陈久年递去一个眼神。

陈久年悄然退去,不一会又出现,借着给宋落安倒酒,低声说了句什么。

宋落安轻扬唇角。

宴席结束,宋落安沐浴完,换了身干净衣服,拎上一大包糕点,去到松风园。

门外护卫要进去通传,宋落安制止道:“本王自己进去,给皇兄一个惊喜。”

护卫:“……”

进到内屋,果然见宋不云靠在床头看书,闻得动静也不抬头,直接问:“四弟来了。”

宋落安道:“皇兄知道我要来。”

宋不云笑着点头:“旁人我不敢说,四弟知道我病了,是一定会来探视的,难为四弟,为南周一事操劳这么些日子,回来后也不休息就来看我。”

宋落安:“本当如此。”

两人都很懂礼仪,说话时互相对视。

下一刻,宋不云说:“躺久了很累。”说着高举双臂,伸了个实打实的懒腰。

南北两侧窗户对开,迎来一阵穿堂风。

他身形瘦而不柴,夏日只着一件薄衫,这般动作时,薄衫被风卷起一个边,他紧致有力的腰部曲线赫然暴露出来。

宋不云自然不知道,伸完懒腰后又打了个哈欠,道:“夜景美丽,不如出去走走——四弟,在想什么?”

宋落安盯着他,答道:“在想你为何又装病。”

宋不云一耸眉,无所谓的语气:“哪有这么多理由,再说我本来身体就不好——我现在去盈湖看荷花,你一同去么?”

宋落安:“愿意奉陪。”

盈湖落于山庄西侧,是天然湖泊,夏日里荷花铺满整个湖面,入夜后,宫人沿湖悬挂灯笼,火光透过特殊纹理的纸洒落湖面,随荷叶荷花漾出翩翩波涛,乃山庄盛景。

已经很晚,盈湖附近空无一人,宋不云指着湖面中央最大的荷花说:“那个是不是很好看?”

宋落安瞧了一眼:“尚可。”

宋不云笑:“看来在江南之地待久,眼光也高了不少。”

又走了几步,宋不云忽然站定,问:“宋明照尚在狱中,瞧父皇之意,大约不会杀他。”

宋落安平静道:“这是必然。”

宋不云:“但出了此事,他无法再起势。”无论是皇上、流言,还是人心所向,都不会允许。

宋落安:“这亦是必然。”

宋不云:“所以我想,如果我们二人之中,有一个突然不见了,是不是另一个的嫌疑最大?”

宋落安:“必然。”

“我如此想,你如此想,父皇也必定会这样想。”宋不云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那我现在就来试一试。”

宋落安:“你在……”

“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宋落安没能反应过来,又听见两声呼喊。

宋不云喊完,自己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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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兄沦为“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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