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弗月眼见那鬼王直奔自己而来,她甚至能闻见他身上的腥臭味——
她瞳孔紧缩,一双攀在塔上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弗月!”陆映用尽力气朝她奔来。
“姜弗月!”阿难喊她。
她打了个激灵,听他道:“把黄金笔甩出去,我来对付它!”
姜弗月的手已然拿起了一把剑,她怕得厉害:“你不行的。”
她此刻忽然很清楚。阿难也许有灵力能完成一些事,但他终究被禁锢在这笔中,怎么能敌过行动自如的鬼王。
“无论如何,你不能和他对上,否则就当真要灰飞烟灭了!你不能死!”
他声音坚定。
姜弗月摇头,她握紧手中的剑,明知自己没有灵力,也仍旧迎着那可怖的鬼王刺了上去——
她看得清楚,最后的结局左不过一个死字。
周期被附身,是活活被勒断了脖子,所做之人是她一直认为好说话的陆映。
他为众人保命,这无可厚非。
可既然被附身是死,对上鬼王也是死,那倒不如她来做主动的那一方!
她咬牙,手中拿的不知是谁的剑。
待那鬼王到近前即将融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她重重刺出一剑!
鬼王的黑雾已然将她层层包裹住,因正气入体,它发出声声惨叫。
只是即便重创了它,这样下去被附身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陷阱禁锢了鬼王的行动,自然也禁锢住了身在半空中的姜弗月。
姜弗月这具身体,残魂进进出出,且还有个阿难作为笔灵寄生于上,其实可谓破败不堪。然而正是因此,弱与强不可融,那鬼王再如何撕扯也不得进入。
下方,陆映双眼猩红,却因猛烈的风无法靠近。
他一步步向前,却又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身侧慕星云亦是竭力往前,陆映眸光瞥见顾景,见他悠哉抱臂冷笑。
他厉声吼道:“顾景,拿出来!”
此时,唯有他的**幡能救姜弗月一命。
慕星云不由疑惑侧目。
顾景脸色一变。
见陆映眸中暗含警告,便知他只欲救下姜弗月,若自己相助,他大约不会将**幡一事宣之于众了。
两个青年对视不过一秒,敌意如火光一般蔓延,很快便移开视线,至此达成协议。
他救她。
他不会再管他们的事。
顾景从灵戒中甩出**幡,那阴森物件便自动往塔尖顶上飞去。
鬼王见状自是目眦欲裂,疯狂地想要逃离,可姜弗月的身体牢牢地黏住了它。
**幡靠近,八卦两极将一人一鬼锁住,其间发出幽暗阴冷的光,令鬼王发出了尖锐的吼叫。
姜弗月也疼。
不是身体上,更多的是魂魄。
她的魂魄仿佛在被撕咬着,有无数透明的小鬼围在她身边,叽里咕噜:
“放弃吧,放弃这具身体,你就可以回家啦。”
“这儿没有你的朋友,放弃吧,把她交给我们。”
姜弗月咬牙,恍惚中——
她瞧见陆映奋力攀爬塔顶的身影。
沈盈揪着那些挂珠一颗颗地往鬼王身上砸。
对原身有芥蒂的师姐也拿着桃枝剑奔来。
她有朋友的,这些都是。
少女口中发出尖锐的鸣叫,而后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强光,激得这一方小世界刺眼不已——
轮回的大门打开了。
*
姜弗月自混沌中醒来,全身上下各处酸痛不已,几乎连坐起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迷茫地打量四周。
却见此处空无一物,偌大的天地仿佛无边无际,只她一人。
她在心里叫了声:“阿难?”
没有回应。
所以,这是又进幻境了?
姜弗月揉了揉肩颈,有些费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不论是什么样的幻境,都要先找着突破口。
联想到方才鬼王的血盆大口,她又庆幸:
此处至少要比鬼王那边好太多了。
这般走了不知多久,原本灰暗的天忽而变了颜色,周遭转成温暖的晴天。
姜弗月眯眼适应了一番,很快瞧见了一对夫妇正抱着怀中的幼女浅笑。
“我们的女儿很乖。”
“但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却不可太乖,我倒希望她野蛮些。”
话音一落,怀中的女儿立时哇哇大哭起来。
夫妇俩相视无奈而笑。
小小的婴儿长大,从咿呀学语到三岁稚龄,家中也遭了变故,父母亲人因雷劫而亡。
她一人被各处修士妖怪欺凌,历经千辛万苦到了天一宗山上。
画面转换。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蹲在路边。
“你从哪儿来的?”大的问。
那男孩大约七八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好奇。
那女孩便小多了,才两三岁的模样。
身体小小地缩着,脸上沾了点点血丝,眸子直直地发着愣。
男孩挠了挠脑袋:“这可难办了。天一宗有禁制,你怎么上山的?”
女孩一言不发,只是在他转了几圈想要离去时,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咦,不是小傻子。”
她脸上浮现出愤然:“你才是小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叉腰大笑,再次蹲下身,双手捧着她的小脸蛋,问,“要不要跟我回去?”
修真界从未有过太平,年幼失怙的不在少数,似她这般衣裳破烂,脸上沾血的,大抵也差不离。
她点点头,一点儿也没犹豫。
他朝她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于是她也笑,有些勉强。
眼前场景如风中细沙被吹散。
姜弗月垂眼思索:
这就是真正的原身与陆映的相遇吗?
“臭小子!你自己捡回来的,你自己管!”陆映的师父是个酒气熏天的小老头,看也不看两人,只把他们赶出门。
“我管!”小男孩骑虎难下,拍拍胸膛,“我管她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他现下还不知道。
他帮她擦脸,帮她买衣服,带她入门,死缠烂打让师父收下她。
小女孩也争气,她天赋极佳,练起剑来丝毫不比长了几岁的陆映差。
此乃天降奇才,可小老头却丝毫不高兴,他总皱着眉看他们两人一起练剑,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三岁到十岁,陆映一个人带她长大,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养着另一个孩子。
两人相依为命,若这么过下去,当真是一辈子。
可十岁时,变故发生,她坠下山崖。
她笃定了自己会死,所以挣开陆映的手那样坚决。
再之后,便没了幻影。
看完原身前十年的经历,姜弗月拧着眉头。
结合从前沈盈他们的话里行间,原身是因坠崖一事才性情大变。可她方才旁观,却觉是原身自己生了死志,只愿保全下陆映与其他人。
这样的她,醒来之后当真会将所有同门都当做敌人吗?
所以,这夺舍一事必然为真了。
其余人,或因愧疚不敢面对她,久而久之变得疏远,如慕星云;或因家中不允再接近对一切迷惘,搞不清状况,如沈盈;又或是如其他同门那般对她的变化感到厌烦而远离。
总之,只有陆映一人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所以他才那般,既保护她的身躯,又恨极了占了她身躯的人。
姜弗月叹了口气,眼前忽而又是一花,变成了她幼时的场景。
她来到孤儿院时已经十岁,是被父母直接丢弃在大门口,工作人员大清早一开门便瞧见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她,迫于无奈只得收下。
但这样的好心只是昙花一现。
因为年龄较大没法被领养出去,她成了所有人任意欺凌的对象。
除了上学,便是洗衣服、洗碗、做饭,孤儿院里所有的活都交给了她一个人。
孤儿院里的人对她动辄打骂,她还要忍受躲避老师的骚扰。
义务教育结束,她终于逃了出去。
她努力地打工赚钱,一步步向上爬,终于有了自己的爱好,以及还算聊得来的朋友。
然后二十岁,她通宵死在了电脑前。
姜弗月有些失语。
她天生乐观,但真的是觉得自己有点惨。
不过如今穿书,也算是上天保佑她,给了她活着的机会。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且原身若真是十岁就被夺了舍,那就相当于她夺舍了夺舍原身的人。
况她是被动夺舍,并非主动抢占。这样一想,她还算是做了好事……?
姜弗月挠挠头,已将所有过往都看完了,但仍没有触发出去的关键点。
要怎么办?
难道还继续等下去?
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谁知晓半天时间还剩下多少?
她心急如焚,只得又继续走。
向前,是那对夫妇抱着孩子笑靥如花。
向后,是她静静趴伏于电脑桌前。
无论再来多少遍,都是一模一样。
她无意识地扯着自己的辫子,忽而想起陆映。
她终于想到了哪里不对劲。
陆映风叫她弗月。
可其余同门叫她姜月,陆映也叫她姜月。
陆映风一点儿也不奇怪她为何坚持自己叫姜弗月。
那是因为,原身原本就叫姜弗月!
是后来夺舍了原身的人改了名!
所以她穿书,并非莫名其妙,是因她与被夺舍了的原身同名?
她又天马行空地想,同名——难不成她的前世就是原身?
可这好像太匪夷所思了。
毕竟原身不过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姜弗月叹一口气,原地坐下来,思索该如何从这幻境中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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