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映照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岑鸢守在商衍病房外间的休息区,背脊挺直,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哨兵。林秘书的最后通牒如同丧钟,敲响在耳边。他知道,明天,不,或许就在今夜,对方就会采取行动。
他不能睡,也不敢睡。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漆黑,沉默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响起的、来自老友的救命电话。
病房内,商衍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呼吸平稳,但睡颜并不安宁,睫毛不时颤抖,仿佛在梦魇中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凌晨三点,走廊尽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脚步声沉重而杂乱,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打破了夜的宁静。
岑鸢猛地站起身。
来的果然是林秘书,他身后跟着四名穿着圣卢克中心制服、身材高大的男护工,以及一名提着医疗箱、表情冷漠的医生。这阵仗,根本不是来“办理手续”,而是来强行带人。
“岑医生,看来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林秘书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灯,“根据家族授权和圣卢克中心的接收文件,我们现在要带商衍少爷离开。请你让开。”
那四名护工立刻上前,形成半包围之势。
岑鸢挡在病房门前,寸步不让,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而冷硬:“我没有收到院方的正式通知。在确认转介程序合法合规,并且符合病人当前最佳利益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带走我的病人。”
“合法合规?”林秘书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中一叠文件,“这就是合法性!至于最佳利益?家族和专家已经替他做出了最好的决定!岑鸢,不要螳臂当车!”
他使了个眼色,两名护工立刻上前,试图强行推开岑鸢。
“我看谁敢!”岑鸢厉声喝道,常年冷静自持的面具彻底碎裂,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混合着不容侵犯的守护意志。他竟真的凭借一股气势,暂时逼退了那两名护工。
“岑医生,请你冷静!”圣卢克的医生皱着眉头开口,“我们是在执行正当程序。如果你继续阻挠,我们有权采取必要措施,并且会报警处理你妨碍医疗公务的行为!”
报警?岑鸢心中冷笑,他们敢吗?一旦报警,事情闹大,很多他们不想见光的东西就可能暴露。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时刻,病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商衍站在门后,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显然是强撑着镇静剂残留的效力站起来的。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琉璃色的眼睛扫过门外这群不速之客,最后落在挡在他身前的、岑鸢挺拔却孤直的背影上。
那背影,像一道脆弱却坚定的堤坝,试图阻挡汹涌而来的恶意洪流。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商衍空洞的眼底,有恐惧,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秘书看到商衍,语气稍微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商衍少爷,请您配合,跟我们离开。这里已经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商衍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越过岑鸢的肩膀,看向走廊尽头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从门后走了出来,站到了岑鸢身边,与他并肩。
他没有看岑鸢,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不走。”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有千钧重,砸在岑鸢的心上,也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岑鸢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火焰。那不是崩溃,不是疯狂,而是一种……清醒的、要与某些东西同归于尽的决然。
林秘书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商衍少爷,这由不得你!”
他再次挥手,四名护工同时上前,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动手似乎已不可避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等一下!”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便装、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是岑鸢的那位老友!
他跑到近前,甚至来不及喘匀气,就将一个密封的证据袋塞到岑鸢手里,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老岑!查到了!火灾前三天,商铭的一个匿名账户有一笔来自海外、数额不大的汇款,收款方是一个私人安保设备供应商!虽然没直接购买记录,但时间点和资金流向太可疑了!还有,他当晚的行程有近一小时的空白,无法解释!”
证据袋里,是几张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和通讯记录分析摘要。
虽然还不是铁证,但这无疑是投向死水的一块巨石!
岑鸢立刻举起证据袋,目光如炬,直视林秘书:“林先生!关于商铭先生涉嫌制造火灾、谋害陈伯年老师、并陷害商衍的新证据在此!在警方介入调查清楚之前,谁敢动商衍,谁就是同谋!”
林秘书在看到那个证据袋和听到“商铭”名字的瞬间,脸色骤变,那强装的镇定终于土崩瓦解,露出了惊慌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身后的护工和医生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走廊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力量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决定性的倾斜。
商衍站在岑鸢身边,听着这一切,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巨大的、迟来的冲击和解脱。他缓缓抬起手,紧紧抓住了岑鸢白大褂的衣袖,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岑鸢感受着衣袖上传来的力道,挺直了脊梁,与商衍并肩,直面着脸色铁青、进退维谷的林秘书一行人。
守护,有时需要的是以命相搏的决绝。
而真相,是刺破黑暗最锋利的那把剑。
……
林秘书带着他的人,像退潮般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了一地狼藉的寂静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那份关于商铭的初步证据,像一柄悬而未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暂时逼退了明面上的抢夺,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压抑的平静。
商衍抓着岑鸢衣袖的手,指节依旧泛白,微微颤抖着。他低着头,额前柔软的发丝垂落,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过于用力的指关节,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震动。
老友拍了拍岑鸢的肩膀,低声道:“我只能做到这里了。这些东西还不足以正式立案,但足够引起重视。我已经把情况透露给了信得过的刑侦朋友,他们会找合适的方式介入。你们……自己千万小心,商铭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他说完,又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匆离去。
走廊里只剩下岑鸢和商衍。
岑鸢没有动,任由商衍抓着自己的衣袖。他能感受到那具单薄身体里传来的、压抑的震颤,像被推至极限后仍在顽强运转的精密仪器。他没有说话,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座可以依靠的壁垒,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这里,风暴由我们一同面对。
许久,商衍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尖因为用力而留下深深的印痕。他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像是被狂风暴雨洗礼过,褪去了往日的空茫和讥诮,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商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真的是他?”
尽管记忆的碎片和逻辑的链条都已指向那个答案,但亲口证实至亲的背叛,所带来的冲击依旧是毁灭性的。
岑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他,目光沉静:“证据指向他。但最终定论,需要法律和更全面的调查。”
商衍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了什么?就因为我看到了那些‘丝线’?因为那个木偶……可能暴露了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迷茫和荒谬感。
“动机需要调查来揭示。”岑鸢保持着他作为医生的理性,但他知道,对于商衍而言,动机或许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背叛本身的存在。“现在重要的是你。你需要休息,也需要准备好,接下来警方可能会找你问话。”
他扶着商衍回到病房,让他重新躺下。商衍没有反抗,像个失去所有力气的木偶,任由岑鸢替他盖好被子。但他的眼睛一直睁着,望着天花板,没有焦点。
“岑医生,”他忽然轻声问,声音飘忽,“如果……如果没有你,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被带走了?或者……已经‘被意外’了?”
岑鸢掖被角的手顿了顿。他没有回避这个残酷的可能性,只是平静地说:“没有如果。”
商衍转过头,看向他,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床头灯温暖的光晕,却依旧显得冰冷。“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只是因为你的‘病’吗?”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岑鸢直起身,与他对视。冰湖般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融化,流淌出真实而温润的底色。
“起初,或许是。”他坦诚道,“但现在不是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选择了一种最直接的方式:
“因为是你,商衍。”
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病人,不是因为你是需要被拯救的对象。
仅仅因为,你是商衍。
这个答案,简单,却重逾千斤。它跨越了医患的界限,抛开了所有理性的分析和职业的框架,直抵核心。
商衍怔住了。他看着岑鸢,看着这个一路以来打破他所有预设、强硬闯入他混乱世界的医生,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层下汹涌而出的、真实不虚的情感。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猛地撞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飞快地转回头,重新望向天花板,用被子蒙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微微发红的耳朵。
岑鸢没有再多说,他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黎明正在驱散漫长的黑夜。
新的一天到来,也意味着新的、更严峻的挑战即将开始。警方、媒体、家族的反扑……一切都将接踵而至。
但在这个风暴暂时平息的中心,病房里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两个灵魂,在经历了一场近乎毁灭性的对抗后,终于剥开了层层伪装和试探,触碰到了彼此最真实的内核。
风暴眼之中,并非只有毁灭。
有时,也孕育着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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