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昙站在城墙上,借着清晨第一缕日光,脚下君山城一览无余。
君山数日前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在“审判”日真正到来的这一刻,竟然全数散了。
人们都从屋子里走出来,捧着热腾腾的烧饼,送给站岗的守卫。当天光大亮时,他们聚在一起,为守城的士兵送上祝福。
人们在唱歌,唱着诗经里的: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
许多道微弱的声音,汇成一条歌的长河,在君山上空久久盘旋。
慕怀昙听得入了神,连慕迢迢走到身边都没发觉。
“皎皎?”慕迢迢不确定地问,眼前人装扮成守卫模样,手持弯弓,那张脸藏在头盔里,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她三妹。
“二姐,是我。”慕怀昙把头盔上的面罩掀开,她是故意打扮成这副模样。
昨日她与慕迢迢商量对敌之计,她本以为若真要与冯越正面对上,君山至少还会有几分保全自身的把握。
可完全了解君山的军力之后,慕怀昙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全城上下,哪怕是广招男丁,能御敌者也不足五百人。其中常年接受训练的守卫,甚至不足百人。
慕迢迢说,这是因为在十多年前,君山曾是崇安王的领地,崇安王为先皇亲弟,当初他得帝王诏令,在此处蓄养重兵,便是有“为天子守国门”的意味。
只是后来,国门未破,守将先死,兄弟情谊终是抵不过帝王猜忌。先帝怀疑崇安王与云家勾结,意图夺皇位,遂下令处死崇安王,并将其麾下三十万士兵解散,分入南北各军。
至此,君山再无守将,先帝也不许君山养兵。这个文坛圣地终是成了具柔弱无用的空壳。
以数百人,对抗冯越的数万人。若真要正面对上,必死无疑。
“二姐,你猜冯越会怎么选?”慕怀昙踩在城头上,眺望不远处冯越的军营。那里静悄悄的,瞧不出今日出兵与否。
昨夜,慕怀昙与慕迢迢讲了她与魏云的计划。
冯越之所以敢长期驻扎在君山外,是因为他背后有源源不断的军粮供给。魏云负责暗中切断军粮供给;高长柳负责给冯越出馊主意,干扰他的判断;而慕怀昙则负责——
“守卫都按你说的排布好了,把他们都聚集在城墙上,显出君山兵力不弱的架势来。”慕迢迢说到这里,笑得很无奈,“或许书上说的外强中干,就是这样吧。”
“至少冯越会因此有所忌惮。”慕怀昙安慰她。
其实慕怀昙和慕迢迢都知道,自己做的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冯越大军在手,说到底,她们只能被牵着走。
“若今日冯越决定出兵......”后半截话,慕迢迢没说出口,但她手里的铁剑,已经彰显了她的决心。
慕怀昙都看在眼里,毕竟她拿着的弓,也不是用来当装饰。
记得前世被尸潮逼得走投无路,枪弹用尽时,她便曾将远处的尸王斩于长弓之下,数次力挽狂澜。希望这次,也能。
随着守卫们都登上城墙,围在下面的百姓也渐渐散了。慕家和直方书院的人会将百姓引去安全地点躲藏,以免战火波及无辜。
慕怀昙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夜我见到了秦安,城门封了,他应当还留在城内。他身份特殊,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我叮嘱过那群学生,让他们看紧他,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慕迢迢回道。
不过躲灾的路上,皮肉之苦可少不了,慕迢迢觉得,这回应当能让这缺心眼的学弟长长记性。
城墙上的风渐渐大起来,天色阴沉,仿佛要下雨。一群人空站了许久,对面却一丝动静也无,让人焦心。
在这如临大敌的寂静中,一个嘹亮的声音倏然插进来。
“报——”
斥候急匆匆地跑来,“前方发现一辆马车,驶入冯军军营。环绕仆从十余人,皆作寻常打扮,不似军营中人。”
马车?
慕怀昙心头一紧,忽觉不妙。
就在此刻,远处吹响军号,士兵以极快的速度集结起来,数万人排成的方阵,像一辆无情的铁车,正准备朝君山压来。
冯越披甲执锐,亲自点兵上阵,他那魁梧体型配上铁甲,尽管隔着数里,也是压迫感十足。
慕怀昙这才明白,原来冯越早就做好出战准备,他只是在等一个人——
“秦公衡。”
慕迢迢连名带姓地唤出秦家家主名字,总是平静的双眼第一次被愤怒染红,想必是恨极了。
“秦家主这次,是明着站在冯越那边。有实力雄厚的秦家作为后盾,想必冯越会更加肆无忌惮。”
慕怀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这种世家大族,一旦连脸都不要,恐怕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制衡他们了。
“准备迎战!”
慕迢迢高喝一声,利剑出鞘。
是进也亡,是退也亡。为今之计,唯有一战。
慕迢迢要让那些窝藏在邻城的世家家主们,都好好看看,从来被他们嘲为世族末流的慕家,也不屑行那般畏缩之举!
城墙之外,冯越骑在高头大马上,指挥军队攻城。打头的士兵架好云梯,鸦群般扑来,又很快被君山守卫斩落。
但敌人源源不绝,随着军号声永不止歇地涌上来。
鲜血染红了城墙,守卫拿刀的手发酸,城脚下积压了累累尸首,而君山也因为这勇猛攻势变得岌岌可危。
人命在冯越眼里,不过一蓬杂草。
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似乎觉得眼前君山城已是囊中物。
傲慢与自信,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暗处那张缓缓撑开的弓......
“主上!有暗箭!”
锐利的破空声响在耳边,冯越下意识拿武器去挡,但这支箭的速度太快,他还是慢了一步。
眼见着利箭即将命中冯越,慕怀昙不由得眉头舒展,可随之她面色一沉——
凭空挥来一杆长枪,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将她的箭挥走。骑着黑色战马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守在冯越身边。
慕怀昙认出来,这是魏云。
魏云铁盔下的那双眼,朝慕怀昙这边扫来。他打量这支箭的力度和准头,持弓的人定然武艺非凡,但君山不会有这样的好手。
魏云不知道慕怀昙刺杀冯越的计划,他甚至不知道慕怀昙如今正站在君山城门上。他如今的任务只是保护冯越。
慕怀昙没想到,魏云会成为自己最大的绊脚石。她气得将箭尖对准那人,但好歹理智还在,没有开弓。
魏云持枪的动作顿了一瞬,不知道他在发什么愣,被箭指着了还不作出防御姿态,实属不应该。
慕怀昙能明显感觉到,有道视线将她浑身扫了遍。她没想太多,趁着敌军大乱,迅速将对准冯越,射出了第二箭。
那杆枪又挡了过来,有魏云守着,慕怀昙预料到会是落空的结局。她手搭弓弦,正要射第三箭......
“主上!”
冯越身子晃了晃,好险没跌下马来,他摇头示意身边人没有大碍,但他手臂上插着的半截箭杆,明明白白写着——
“中了?”
慕怀昙感到不可思议,魏云竟然没将其拦下。
她瞥了眼魏云,那人正收回长枪,满身懊恼,似乎是一时失手,才让慕怀昙射中。
只是可惜,冯越那时已有防备,此箭没能命中要害。
这并不是慕怀昙想要的结果,冯越因受伤而变得怒不可遏,指挥士兵更加猛烈地攻城。
慕怀昙与慕迢迢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忧心忡忡。
“杀上城楼者,赏一等功,予其父母妻儿五百石!”
冯越此令一出,那些士兵更加不要命地进攻。君山战备物资有限,如今已快要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皎皎!你快走!”
“去找爹娘,让他们带着百姓赶紧逃!”
慕迢迢拦在百姓面前,急道。她察觉出冯越那滔天杀意,冯越此人,绝不能以常人心态揣测。
她费力斩下一名敌兵头颅,动作很笨拙,鲜血溅进她的眼睛里,像烧红的烙铁煎灼着眼球。
慕迢迢读了二十年圣贤书,书里讲给她的从来是仁义、慈悲。拿惯了书简的手,还是第一次挥起长剑。
她的手在发抖,可慕迢迢依然将慕怀昙牢牢护在身后,哪怕见识过慕怀昙那精湛射艺。在她心里,慕怀昙一直是那个值得她保护的幼妹。
一股酸意涌上慕怀昙心头,她默不吭声地帮慕迢迢挡住身侧涌来的敌人,脑中迅速构思下一步计划。
可没等慕怀昙想出应对方法,脚下忽然传来剧烈震动,一声声闷响随之响起。
“他们要撞开城门!”慕怀昙很快反应过来。
冯军终于放弃攀上城墙,他们拿冲车撞击城门,饶是再坚固的铁门,在这样的猛烈冲撞之下,也撑不了多久。慕迢迢立即领着守卫去城门处支援。
在大家都往下走的时候,角落里,有一批穿着守卫衣服的人,正悄悄地爬上城楼。可人们都心急如焚,并没有注意到这伙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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