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9

慕怀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已经走到楼梯前,脚都要迈出去,却还是不放心,回头瞥了一眼。

她惊愕地发现,竟然有一个身影,妄图攀上垛墙。

“你在做什么?危险!”慕怀昙大喝出声,向那处奔去。

可距离太远,那人已经站在垛墙之上,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冯军面前,没有城墙的遮挡,这无异于自杀。

“快下来,不要命了!”慕怀昙想不通那人这样做的目的,直到她看见那人一把拽下头盔。

竟是个清秀少年人,头盔下的他并未束发,一头黑发凌乱地飘飞在战火中。在厚重城墙的衬托下,他的身形分外单薄,仿佛一杆青竹,轻易便能折断。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的出现,让交战的双方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没有人不惊讶于这样一个——疯子。

虽然只能看见侧颜,但慕怀昙心里已经浮现出此人的名字,是秦安。

秦安的眼睛被红血丝布满,却亮得出奇,他的视线在冯越军中梭巡,不知是在找谁。

没多久,秦安放弃了寻找,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磨得透亮的匕首,比在自己脖前。他高呼:

“我乃秦家三公子!亦是君山学子!十年授业之恩,无以为报。今日誓与君山共存亡,此城若破,我自刎谢罪!”

攻城的士兵并不知秦安是何人物,在他们犹豫之际,后方传来了暂时息战的指令。

慕怀昙松了一口气,可一抬眼,又有数名摘了盔甲的年轻人试图攀上垛墙。他们身上有股遮不住的书生气。

“文章原是祸根,只恨如今真言道不得。君山因我们的文章而招来灾祸,那便将我们的命拿去,放百姓一条生路......”

他们齐声呼道,声音铿锵有力,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他们皆拿着武器,向脖间挥去,似要用热血浇灌城墙,平息冯越那师出无名的怒火。

秦安来之前,似乎没和他们达成共识。

“不要——”他看着自己的朋友们,眼中惊恐无比。

可没给他动作的时间,利器飞速向那些脆弱的脖颈靠近。

“给我下来。”

慕怀昙手随声至,瞬间从垛墙上拎了一半下来。还有一半,也被那边赶来的慕迢迢轰了下来。

“以为你们是子同吗?还学他往城墙上站,我看你们是想白白被冯越当靶子练手!”

慕迢迢看起来是动了真火,劈头盖脸地骂。学生们在她面前,一个个都乖得像鹌鹑,丝毫看不出那股爬城墙的勇劲儿。

骂完这群人,慕迢迢想起今日的“罪魁祸首”是谁,她抬眼望向秦安背影,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迢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安没回头,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可我,也只有这个身份,或许有点用......”

慕迢迢不禁叹气,她知道秦安的经历颇为特殊。

秦安是秦家最小的孩子,他头上有位长姐,早早出嫁。还有位二哥,一直被当作准继承人培养。二哥聪颖无双、身体康健。也就是说,从秦安出生时,秦家人就没想过让他来继承家主之位。

秦家人给予他独属于幼子的宠溺,却没教会他如何在尔虞我诈的大家族生存下去。在其他世家子弟眼里,秦安不过是一个不配享有权力的废物。

秦安在世家私塾呆不下去,他从来没有朋友。直到来直方书院后,秦安才逐渐在朋友的陪伴下,过上不再小心翼翼的生活。

可好景不长,他二哥因为意外去世,那时秦安正想着从书院出去后,要与朋友走遍大好河山。

他不愿离开,明日慕迢迢要教他制紫竹笔。可秦家人告诉秦安,只要拥有权力和地位,自会有人献上好笔。

秦家人还是将他绑了回去。这一去便是三年,直到秦安面上乖顺了,他才终于被允许随简必章出行......

“秦公衡!”秦安见冯越不肯退兵,急得直呼他爹大名。这瞬间,他把贵族的礼仪尊卑全忘到脑后去了。

“你想要秦家永立世家之首,便是用的这个不要脸的狗屎方法吗?”

秦安这话骂得脏,且当着两军的面喊出,秦家终于有人沉不住气。

“三弟你莫丈年少,便行如此轻狂之举!”一道女人的声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她是秦安嫁给简必章的大姐,秦宁。

在冯越附近,有几个身披精甲的人被重重士兵护着,想必那就是秦家人。

秦安却丝毫不惧,“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冯越他纵容手下鱼肉百姓,烧杀抢掠。八日前,就在这君山城下,我亲眼目睹一个无辜生命被那群人残害。”

“他的名字叫邱平。我没能救下他,但我绝不容许他向往的直方书院,被你们这群人践踏!”

“那么想帮冯越......那就带着你那张厚颜无耻的脸,去问问列祖列宗,看他们愿不愿承认你的所作所为!”

秦安最恨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爹。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一身傲骨的秦家家主,会为了利益,与虎谋皮。

“不孝子!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秦公衡的气再也憋不住,他总能被自己这个叛逆的小儿子挑起怒火,哪怕面对旁人时城府多么深重。

“一个不相干的人,让你记了这么久。那为何养你供你的秦家,你从不放在眼里?

“父亲......”秦宁试图拉住秦公衡,唯恐那两人又吵得不可开交。

“不相干的人?”

秦安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他咬紧下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邱平才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的同窗,是直方书院的人!”

“糊涂!”秦公衡按住太阳穴,明显被秦安气得头疼。

“我看你是真把那地方当家了。也罢,也罢,秦家人才济济,不缺你个白眼狼继任家主!”

“父亲!”秦宁只恨自己没早将这两位劝住,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我是白眼狼?”秦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他被逼急了,话像刀子般刺人,“那将秦家百年家业与清誉卖给冯越的你,又是什么?”

“我是没在秦家读过几年书,但祖宗规训好歹是记得。秦公衡,你这样做,不怕那些被冯越杀死的冤魂,来找你寻仇吗?”

“你,你......”秦公衡指着秦安,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问道:“今日,你是铁了心站在君山那边?”

“是!”

秦安的言语掷地有声:“冯越可以肆意残害与战争毫不相干的人,那我为何不能为毫不相干的人讨一个公道?”

“好,你说得很好。”秦公衡怒极反笑。

他不再看秦安,扭头对冯越说:“你自可举兵向前,不必再顾及其他。”

冯越就等他这句话,当即下令尽快攻城。

秦宁却仍有顾虑,她扯住秦公衡,忧心道:“可三弟还在城楼上,我怕他......”

“他爱做那救苦救难的善人,便让他做去。你们就是太溺爱他,才养出他这样的天真性子。”秦公衡的态度异常冷硬。

秦公衡了解秦安的脾性,一点苦都吃不得,小时候连膝盖被磕破也要哭上一宿。

他语气笃定,“我是不信他有那个胆子,真敢动刀......”

秦安此刻早已心灰意冷,来之前,他本心怀愧疚,秦家对他毕竟有养育之恩。

可此刻站在摇摇欲坠的城楼上,脚下的城门发出垂死的“嘎吱”声,秦安才知道,他的力量是如此微薄。

可笑,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身上流着秦家的血,就能将秦公衡牵制住?恐怕在那人眼里,天下人都只不过是棋子,就连他也不例外。

“抱歉......”

秦安垂着头,喃喃自语。

这短短数日,秦安说抱歉的次数比他前十几年加起来都多。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君山百姓,和他背后的朋友,他什么也做不到。

秦安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恐惧。他手臂挥动,像持笔落墨般,以己身为宣纸,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秦安!!!”

看见匕首擦过脖颈的那一刹,秦公衡完全失了仪态,他策马向君山城狂奔,却忘了他与秦安之前,隔着的距离岂是轻易就能到达。

攻城的士兵没料到秦公衡会突然出现,险些把他当作敌人攻击。

可秦公衡仿佛没看见朝自己刺来的长矛,他仰着头,空中洒下一片鲜红,是秦安的血,落在了他面庞上。

胸中仿佛有一只手,要将心脏捏碎,秦公衡忘记了如何呼吸。他这一生只有三个子女,长女早嫁,二子早亡,好不容易将离家的幼子接回,又亲手促成了这个下场......

秦公衡眼前一片黑暗,手再也捏不住缰绳,他身体不自觉摇晃,仿佛即将失去意识,从马上跌下。

“秦公衡,让冯越退兵。”

清冷嗓音将秦公衡的意识唤回,他睁开眼,与一双隐含着怒火的眼眸对上。

“让冯越退兵,不然秦安是死是活,我也不能保证。”慕迢迢威胁道。

饶是秦公衡这样老谋深算的狐狸,此刻也不免露出愣色。他拿手抹了一把脸,满脸是血。这样多的血......

秦公衡视线微转,发觉角落里有个较寻常守卫更瘦小的人影,正沉默地为自己包扎伤口。她受伤的那只手鲜血淋漓,一看便是被锋锐匕首划伤。

从前,秦公衡只把君山视作“带坏”秦安的祸根,可如今,舍身救下秦安的,也是君山人。反倒是他这个父亲......

秦公衡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从马上下来,看了君山城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提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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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杀手穿进复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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