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之前,前朝所以覆灭,多因末帝大兴土木,穷兵黩武,以致民怨沸腾,国本不安,最终满朝倾覆。
乱世崛起的群雄多是草莽之辈,民脂民膏建就的宫廷楼阁也在他们手上堙灭了个差不多,如今尚存的没几处了。
紧临长安外郭城,位于曲江池南岸的芙蓉苑,便是其中之一。
经年乱世,长安所剩不多的皇家御苑也损毁大半,当今圣人登基后,又一直领宗室为天下先,主张黜奢崇俭,以复民生,自己也行食不求甘坐不重席的勤俭之态,登基五载,仅命工部修缮了嘉赏天下豪雄的凤凰台。
因而,这处芙蓉苑一直未曾修缮。
二公主萧文珠与江东袁晗的婚事便定在了这一年的秋日里。
这位二公主平素衣食住行无有不精,更承了其母柳贤妃的清高雅致。
于是,在圣人阿耶询问她可有私心想要的物什时,不俗的二公主提了个不俗的请求。
她要在曲江池边的芙蓉苑里,办今岁的上巳节。
古来上巳节,除了每家每户的祓禊去灾、祭祀高禖,也少不了少郎君小娘子们的曲水流觞、青山游春。
于是,这一年的三月三,便由二公主萧文珠领办,满长安皇戚、勋贵、世族、清流家,凡要及笄束发的少年男女皆在宴册。
季姜听到这消息时,正在观雨亭中抄佛经,恰抄到《华严经》最长的那篇——《世主妙严品》
三月春阳灿烂,青空朗日,长安的风褪去寒意,正吹得温柔,如是这般,更衬得亭下抄书的少女氤氲一股恬淡。
她一手执笔,落字生成显静的佛经,一手却在敲打案面,且随着七娘菁妗的话,指尖敲得越发急切。
此时,只有侍候季姜已久的宝帘才知道,她家娘子抄了近两个月的佛经,奉佛之人的平静不见得有,可因还未解禁愈加高涨的烦躁必然是只多不少。
可也不是人人都有宝帘这般敏锐参悟的。
比如菁妗。
她对季姜快要告罄的忍耐就毫无所觉,且尤自念念有词。
新年显新象,穿戴一新的小娘子叉着腰,在季姜案前走来走去,一副小大人模样,念道:“这事就怪你,就怪你!若不是你屡次在宗室宴席上造次,这次殿下的上巳宴怎会没有我们家?”
“你可知上巳宴开在哪儿,可是开在芙蓉苑,”
菁妗委屈撇嘴,“自打来到长安,芙蓉苑从未开过,我也从没去过......”
季姜闻言头也不抬,樱唇微勾,轻嗤一声:“是啊,也还从没修过呢。”
“没修过我也想看啊,”
小丫头菁妗耳朵灵得很,强道:“圣人不知几时才能顾上这些前朝旧院,这芙蓉苑许是只能借着二公主的光开这一次,下次再开都不知何时了,我就是想看。”
左右清闲,季姜与她斗嘴,“一个遭过兵灾尚未修缮的破院子,有何好看,要看什么,看没干的血渍吗?我记得,七妹妹可最讲高洁,也喜看那污秽了?”
郑氏出身世族,菁妗生养于她,打小耳融目染,那自然也是矜贵异常,俗物不沾的。
只季姜菁妗姐妹俩说话,素来不是明怼便是暗讽,这话落进菁妗耳中,便成了季姜故意讥讽人。
菁妗也不由昂首,挑别人软处戳,嫌道:“你从乡野来,对这些清致雅事自是不懂,我也不稀得与你说道.......”
话锋突转,又如此尖锐。
季姜一愣,不由搁笔,抬首看过去。
菁妗不知,尤自言语:“只你害得三姐姐与我都去不得芙蓉苑,便是大错,你认是不认.......”
“七娘子,别说了。”
眼见季姜唇角勾起冷笑,宝帘不由小声提醒。
“我凭何不说,我莫不是还说不得她了,”
罕见季姜不曾反唇相讥,菁妗更是说得起了兴劲儿。
“我阿娘说了,一府姊妹相处最忌互不顾念,你不拿心谅我们,我们也不会拿真心去喂你,你.......”
“怪道七妹妹今日得了闲空,不去旁的姊妹院中,偏来与我打机锋。”
季姜截断菁妗的话。
她甩甩写字疲累的手,起身转过书案,一步一步走向菁妗近前。
边走边冷笑道:“四婶婶既与你说真心,难道不曾说过,真心未必换得真心,也属世间常事?”
菁妗被她冷冽气势吓住,强忍着不曾挪步后退,梗着脖子道:“你何意?”
又往前一步,季姜冷道:“公主殿下只邀及笄的小娘子,你难道快要及笄了,才如此迫不及待?还是有人快要及笄,耐不住性子了?七妹妹好心啊,别被旁人借做了支棍也不知晓,那这真心便委实好笑了。”
她特地将‘及笄’二字咬得尤其重,细听下,隐隐能辨出压着的那点躁郁。
见菁妗似懂非懂,季姜心下郁气微散,不禁摇头。
想她四婶婶郑氏是何等长袖善舞,精明敏黠的妇人,竟生出菁妗这个空瓤葫芦来。
季姜心道,既来与她说什么姊妹不姊妹,真心不真心的,那有些话她便往明了说便是。
索性道:“三姐姐若真想去,你让她自来寻我,予我抄几篇佛经,我便给她出个好主意,不必托了七妹妹你来挤兑我,自己倒躲在后面渔翁得利呢。”
“你怎的......”这样说三姐姐。
菁妗岂是真蠢物,后面的话不及出口,她自己便先回过味来。
可小娘子的自尊心不容有失,菁妗只作不服,强道:“你不必在这儿作威作势地教训我,你这样的锋利性子,早晚害了身边人,你.......”
还要再说,便觉周身无端泛起冷意,菁妗抬眼,便见季姜那张小脸已然阴沉下来,唇角紧抿,冷眼盯着自己。
季姜捏了捏手指,挑眉轻道:“说啊,怎的不说了?”
菁妗眼神自季姜白皙掌心扫过,看向她身后,正在狠狠摇头,示意自己莫要再言的宝帘。
她心下一惊,方觉自己放肆了。
眼前这位可不比府上其他姊妹,都是和善友爱,敬老爱小的软和脾性啊,她伸手就敢招呼宗室子女,恐怕阖府姊妹心肠加起来还不及她一截儿肠子硬呢。
那她打杀了自己,又何在话下?
“你......你不能打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娘子到底没忍住,缩缩脖子,往后退去。
没退几步,只听背后‘哎呦’一声,僵持的两人转眼去看。
只见孟潇不知何时来到,被菁妗这一退踩了脚。
“二哥哥!”
菁妗见他似见了活菩萨,几步跳过去,躲到孟潇身后,不敢再露头。
孟潇见状哪有不懂的,便笑:“两位妹妹说道什么呢,这样入神?”
“二哥不遑多让,演得也挺入神的。”
季姜焉能看不出孟潇故意打镲,呲他一句,不屑再计较,转身回去书案后,沉沉心气,重又提笔。
她眼下还有许多佛经没抄完,承谢夫人的令,入东观堂前须得抄完,她不想再惹她不快,闹个互不安宁。
那厢,菁妗想对孟潇抱怨几句,又深怕季姜抬眼瞧来,强哼一声后悻悻跑了。
闹腾的小丫头一走,观雨亭中顿时静下来,只余笔毫扫过纸面的沙沙声。
孟潇也不言语,只坐到对面案后,自顾自倒上一盏温茶,面带愁容地看着对面提笔的少女。
近处无风,可她的鹅黄春衫却似是被什么催动,飘扬间透露一股熠熠,皮下韧骨撑起病弱的身子,微蹙的眉眼间难掩那一丝锋芒。
孟潇看着,不觉便拿自己这位妹妹与长安贵女们相较起来。
时人常以花比女子,可若将各府女子们比花,他却寻不到能衬他六妹妹的。
比起做花,总觉得她若是做托花的花枝,或临花的青竹,都更妙些,却唯独做不成风雨易催的花。
哪怕眼前这位六妹妹与他五妹妹一母同胞,同日诞世,即便容貌再相似,可内里也是全然不同。
这样的人生做女子身,可惜了。
许是佛经抄的多了,真的有点用处,哪怕早已感觉到自家兄长忧心不已的目光,季姜还是将手下的佛经抄完,这才搁笔,由着宝帘伺候净手。
待擦拭过却见孟潇看着自己方才抄书的书案,眼底却空茫茫的。
她静看几息,方才出生唤人。
“二哥,二哥?”
孟潇瞧得出神,季姜连唤几声他方才回神。
季姜失笑:“二哥瞧什么呢,这下才是真真入神了。”
“瞧六妹妹你呗,”
孟潇说着,眉宇间又带上愁绪,“我明日便要随五叔南下姑苏,家中旁的阿弟阿妹我无不放心的,唯有你。”
“我怎么?”
“还怎么?六妹妹你今日撅棍子打西家,明儿又撬杆子杵东家,待我归家,你不知要闹腾几次去,阿娘......”
“哎呀,好了好了。”
闻听说到谢夫人,季姜赶紧出言打断他。
无他,这母女俩近来得了同样的病症,一听对方名便觉头疼不已,胸间气闷,暂是听不得了。
季姜皱眉:“二哥莫不是临行前特来讴我的吧?”
“这次六妹妹可猜错了,兄长我是特特给你送个人来的。”
孟潇说着朝厅外一招手,只见远处不知何时竟凭空跳出个人来。
这人远远走来,瞧不清男女,只瞧得身形高大,体态健硕,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竟比府中习武的三哥孟湛还势猛三分。
不论相貌身形,单能叫她兄长特地送来这一项,便知此人必不是凡人。
季姜一笑,不由期待起来。
来晚了来晚了,前一阵玩得太嗨,今天写起来果然有点卡。[裂开][裂开]
好在赶上了。[亲亲]
最近过年扫文,迷上了追妻文,在专栏里加了篇《仰春》,满足一下我自己,嘿嘿。[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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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三月三,芙蓉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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