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还是要演下去的,柳心烛闭着眼,没敢睁开,只感觉两支硬邦邦冷冰冰的铁条把自己托了起来,他嘴上胡言乱语:“是,是我害了他……”
如果是其他人来,柳心烛还有相当的把握掌控事态,但偏偏是这个玄晖,神君的灵魂强度不似普通修士孱弱,而宿锋又是个实打实的洞虚期,以柳心烛现在身体的修为,是无法对他的灵魂动手脚的。
时间不会随着柳心烛的纠结而停滞,宿锋闻言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用坚硬的手镣拷在他的手腕上宣判了死缓。
然后师门就会调查,然后我就可以……
然后我就可以进牢子了!
柳心烛崩溃地思考着,这原身做的缺德事可都是真的啊!
下凡第二天喜提翻车入狱,别说天庭里的其他神仙知道后会如何了,连我自己都要被气笑了!
柳心烛将眼睛闭得死死的,一头栽倒装晕了事。
好在碧落山还是有人性关怀的,宿锋拎着柳心烛回到他们的暂留地,扔下一句:“重伤,中了乱心花,扣下回宗门审问。”留给弟子们的只有一头雾水便施施然不问外事了,无论如何,医修弟子还是给柳心烛解开毒,又施针缝上七零八落的丹田。
待柳心烛有勇气面对现实睁开眼后,眼前的就是一位青衣女修,气质灵动,双眸翠绿,玉簪挽发,她的墨色长发中有一条细长的麻花辫被挑出来搭在肩膀上。
这是“奉雪仙”晏寄雪的徒弟——虞尘清。
“你醒啦?”她柔声问道。
柳心烛感动了一瞬,这才对啊,他脑海中扒拉着原身的记忆点点头,问出那个经典的问题:“这是哪里?”
“回碧落山的宝船上。”
虞尘清身后是宝阁珠帘,叮叮铃铃的水晶帘微微颤动着,室内有桌有椅,一株娇艳欲滴的铃香水仙插在白玉瓶中点缀着房间。
“我——”
“你是柳心烛,乱心花影响不了你的记忆,丹田碎了也影响不了,不用问‘我是谁’。”虞尘清含笑说,“啊,抱歉,因为之前接诊的好多病人都爱玩这一套。柳师弟你应该不会也一样吧?”
“……怎么会呢,虞师姐说笑了。”柳心烛抽抽嘴角,勉强说道。
装不了失忆,但万幸的是虞尘清来治,按照记忆里对这位虞师姐的印象,她对医道是有十分的热忱,爱研究各种疑难杂症,对病人也一视同仁——甚至惹出了祸端。
此事全因为虞尘清曾经救治过一位伤重的魔修,那魔修佯装被追杀的普通修士,寻求虞尘清的帮助。
而虞尘清,明明看出来对方是魔修,仍是施术救了对方。
那年公审大会上原身柳心烛也去旁听了。
虞尘清堂堂正正地面对戒律堂堂主,说她一未害人,二未与魔修勾结,何罪之有。
“你既然知道对方是魔修,为何还要诊治?”
“因为我当时只知道一件事,他是我的病人。”
戒律堂堂主无奈地说:“那人曾屠杀北地小宗‘风知落’上下五十二人,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各派各宗有义务缉拿格杀,更何况是我们作为正道领袖之一的碧落山。”
“原来如此。”虞尘清恍然,“那我就明白了。”
虞尘清转身就走,三天后,她提着魔修淌血的头颅一步步走到戒律堂内。
戒律堂堂主当即抚掌笑称,“善。”
自此虞尘清就有了一个“医魔”的称号。
总之,这位虞尘清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却又是最公正的医修,如果换成别人来救柳心烛,恐怕不会尽心尽力,但虞尘清却是会全力施为。
“把这碗汤药喝了,好好休息。”虞尘清端来一碗棕红的汤,向柳心烛嘴边递了递,“宿师叔说回宗后要提你去戒律堂会审。”
汤药气味苦涩,入口辛辣,刺激得柳心烛直咧嘴,“敢问虞师姐,还剩几日的路程?”
“明日就到,具体而言,还剩四个时辰。”
“好,我知道了,多谢虞师姐。”柳心烛躺回他的被窝里。
还剩四个时辰,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想出办法应对戒律堂审问。本来柳心烛想的很好,等到兽潮结束,他等着来搜寻的碧落山弟子把自己带回宗门,佯装开悟,缓做打算,修仙界奇闻轶事向来多,他说出来似乎不靠边际,但却确确实实是有前例的,且放在漫长的历史之中,总数还不少。
然而麻烦在,柳心烛做样子的话被宿锋听去,别的弟子会因为他的身份——虚元子的徒弟,掌门的徒孙——而顾忌着不敢声张,可宿锋就不一样了,四个时辰之后他就要被拎去戒律堂了。
柳心烛也打过放弃这具身躯的主意,但是此时魂魄脱壳,容易被天道抓回天庭继续打工,若要动用仙力,又不能影响太大,像是直接修改所有宗门中人的记忆是万万不行的,到时候就会几道雷霆劈下来,把没有正式下凡公文的柳心烛烤得外酥里嫩。
偷摸下凡也就算了,你小子竟敢这么张扬?赶紧回去上班!
天道的逻辑大约便是如此。
柳心烛看向虞尘清,问她:“虞师姐,此处可有纸笔?”
-
宝船凌驾于云端破风而行,抵达碧落山附近时恰天际浮现金鳞似的粼粼波光,巨大山峰拔地而起,悬浮在天地之间,又有数十座山峰围绕左右,云雾缭绕,流瀑飞涧。
一口青铜大钟立在高峰上,宿锋站在甲板上器宇轩昂,一袭窄袖白衣锦袍绣着腾龙暗纹,银白的腰带上系着紫棠色环佩,他轻轻一弹指,那气劲就直冲数十里外的青铜钟,使其轰然响彻。
人族在兽潮中得胜,自是要为归来的弟子们接风洗尘,设宴欢庆一番,然而柳心烛却在这轻松欢喜的气氛中被秘密押进戒律堂。
柳心烛从房间被带出去的时候,两个戒律堂弟子还贴心地为他上了脚镣。
他走进殿内,脚腕上的黑铁镣铐嘡啷啷的乱响,大病初愈身影飘摇,还真多了几分凄惶之感。
不过,实际上是柳心烛走路没个正形,一双多情眼半睁半闭,垂头丧气地踏进来。
戒律堂堂主如他记忆中的一样,是一名蓄着山羊胡的道人,端坐殿中,殿内一侧则坐着宿锋、柳长淮、柳心烛他师尊虚元子、药堂堂主以及锻堂堂主。
柳长淮此人面貌清秀,性情谦冲平和,就算面对着眼中钉的柳心烛还是那副清雅的模样,他微微一皱眉,柳心烛就明白对方是在可惜自己误入歧途。
然而重要的是,此时他终于真正见到了宿锋,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不是玩笑话,玄晖那个人也不知是发什么疯,把渡情劫的事情瞒的很死,还在下凡前特意把人叫出来灌醉,彼时螣火毫无防备,就在天庭呼呼大睡,回过神来的时候,玄晖已经变成了宿锋,还顺利过头的成长为了一个洞虚期。
如今看到了人,他的心才算是落定一半。
宿锋和玄晖还是有很多不同的,玄晖的眉尾要偏上一分,眼眸也会更鲜活地照见这片人世,不会像现在这样沉寂,柳心烛正想着便对上了宿锋的目光,他不闪不避,还朝着宿锋隐秘而柔和地笑了一下,随后才将眼神放在眼前的戒律堂堂主上。
与他熟识的虚元子与柳长淮心中无端一悸,今日见着柳心烛,怎么气质与往日不尽相同了?
“……经查,浣剑堂弟子柳心烛寻衅滋事,伙同赵麒、唐子师多次言语侮辱柳长淮,择贤大会中调换柳长淮玉符,擂上以未登记的毒种违规致伤……”
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大白于天下,虚元子的脸色愈来愈黑,等到戒律堂堂主报完一连串的罪名后,赵麒和唐子师两人也被反绑着押进殿中,他们两人看到柳心烛的背影便燃起点希望的火光,可柳心烛瞅也不瞅上一眼,在一片震惊中,双膝重重一落。
“弟子柳心烛,认罪。”
“柳师兄?!”
柳心烛不理二人的惊呼,继续说下去:“心烛自知错处,我对长淮生嫉妒怨恨,却任由其酝酿发展,主导弟子心神,以致于施行各种手段打压、坑害长淮。兽潮之中,弟子不慎被乱心花花粉所迷,因祸得福,大起大落后方得大彻大悟,是以洗心革面,束手就擒,不求能得到长淮谅解,只盼望能赎罪一二。”
“哦?因祸得福?”戒律堂堂主来了兴趣。
“是,弟子在乱心幻境中体验了数段人生,如今已然彻悟。”柳心烛露出安详解脱,快要成佛的表情,“第一段人生是富贵人家子,却家道中落,与父母手足别离,三十因痨病而亡。第二段人生则是无归处的孤儿,成日装神做鬼,以戏弄他人为乐,最终被人报复横死街头。第三段人生平安顺遂,却终不能得偿所愿。八苦尽尝,才有所悟。”
“弟子为表悔过之意——”柳心烛正欲从怀中掏出几页纸张,跪在他身后的赵麒匆匆瞥见纸上字迹,愕然大惊,竟是直接身体发力,冲撞过去,以牙齿死死咬住纸页撕碎吞下!
而身后的戒律堂弟子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扣住赵麒的脖颈。
另一人也擒住蠢蠢欲动的唐子师,喝道:“老实待着!”
随着赵麒的动作,众人明显感觉到戒律堂的氛围陡然一变。
此时却听柳心烛故作不解,他疑惑看向赵麒,说:“赵师弟,那是我的悔过书,你缘何要咬碎了它呢?”
虚元子心道不妙,登时要出手控制住柳心烛的动作。
然而与此同时,一盏茶落在虚元子的面前,打消了他的气势,让虚元子聚集起来的灵力霎时消退。
“师兄,我们还是只做旁观为好,相信戒律堂主的论断吧。”宿锋手中亦握着一盏茶,他朝着虚元子敬了敬,又自顾自去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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