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供台后面横七竖八倒放着的是一堆木人,也就是柳木所雕成的傀,而且是没有雕好,缺胳膊少腿的废傀。
宋好音突然庆幸,还好刘若愚没有报警,不然刘能看见这些鼻歪眼斜的木头人非得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给送医院去。
不过这也算个大发现,鹿王观离西山公墓直线距离不超过八公里,毗邻海湾,有沿海公路,如果用车运傀或尸体的话,也还算方便。
刘若愚抖落着自己沾满泥点子的外套,一边说∶“这个地方是我借灵找到的,借灵就是……哎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不就是鬼上身。”宋好音开着手机后面的手电筒,照着一地傀,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鬼上身!”刘若愚立马跳脚,“借的是我师父的灵,我师父可是华盖真人,当年可是修成过半仙的!”
宋好音懒得理他,冷冷道∶“说重点。”
刘若愚把外套随手搭在鹿王神像的指尖,低头在供台上摆弄什么,一边说∶“总之我一发现这个地方就赶紧来找你了。”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严肃起来∶“六具不对,这个数不好施咒,但七就不一样了,七是阴数,只要时辰方位选对了,很容易就能操纵这些子傀。之前我还觉得古怪,不过后来又来了个闻韵,加上她那具刚好凑成了。所以我就想,既然这里有这么多傀,那就说明这很可能是幕后凶手的制傀老巢,至少曾经是,而且子母傀要放在一起才能施咒,否则互相感应不到,这些做废的子傀能放这,说明尸体离这应该不远了。”
宋好音突然觉得这个神棍思路还算清晰,分析也头头是道,听起来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手电筒一扫,她突然在墙侧蒙尘的玻璃柜里看见几本线装订的书,旁边还有一沓黄纸和几桶七零八散的香,颇有一番人走茶凉,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走过去,推开玻璃板拿出最上面那册书,蓝封皮破烂斑驳,上面写着《襄南县志》,真和古书一样。
她大概翻了一下,是拓印板的繁体字,中间好多页都模糊了,观外风刮得越来越大,把纸页吹得乱飞。
看来又要下雨,这不是个好迹象。雨水会将凶手留下的痕迹冲洗掉。
宋好音拿着那本县志朝刘若愚走过,路过供台时忽地止住脚步,凑近看了两眼,不由得两眼一黑。
供台上积满灰的贡盘已经被刘若愚移到台下,空荡荡的台面上孤零零地支着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映出宋好音自己的脸,还有身后乱七八糟,阴森诡异的傀。
上方字幕滚动播放∶感谢老铁们走进“大智若愚”直播间,火箭弹幕都刷起来,伸出你们可爱又性感的小手点个小爱心谢谢嘿!!
宋好音一口凌霄血要喷三丈高,刘若愚竟然就这么水灵灵地搞起了直播!
“刘若愚,你脑子有大坑啊,这玩意能直播?你不怕被举报??”宋好音一回头直接开喷。
刘若愚极其坦然,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他站在镜头外把衣领都整理好,又抹好头发,闲庭信步地入了镜,“嗨呀,这有什么,虽然我是大师,但大师也是要吃饭的啊,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家人们,火箭游艇走一个!现在夜探荒山古庙才刚刚开始,玩的就是心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跟着大智一起,给你前,所,未,有的刺激!!”
弹幕一个个飘过。
【樱桃小丸犊子∶这是什么阴间直播??好变态,好害怕,我好喜欢~~】
【跟哥走,哥有低保∶哇~~gigi好勇好man啊~好喜欢gigi~我这么说姐姐不会生气——吧~】
【司马不砸郭德缸∶说要探险,那赶紧的出发啊,在这站着干嘛我请问呢,骗流量吗?】
【深藏blue∶跟楼上,就是,站着骗打赏啊,我反手就是一个举报了个屁的】
【纯情母蟑螂坐公交不穿内内重生之我要上皇嫂∶说要举报的,好不容易蹲来个有意思的,你举报了我看啥??吃饱了撑得是吧】
【我奶常扇赵子龙∶楼上这个名在下也是佩服,光顾着举报博主,忘了举报你了纯情母蟑螂】
宋好音指尖颤抖,心头大震,脑瓜子嗡嗡嗡,抬手就要关了直播。
“这是案发现场,你在这直播属于泄露案情细节,根据规定检方可以直接起诉你知不知道?!”
刘若愚反应奇快,拿着手机就跑,“尸体都没发现,算哪门子案发现场,现在就是攒流量的绝好时机,有钱不赚当傻子啊——哎你看看,有人给我刷火箭了哎呦——”
宋好音直接飞起一脚踹他腚上,刘若愚惨叫一声,一个狗吃屎扑在角落里的傀身上。
外面风吹得更大了,刮得供台上的县志“哗啦啦”地飞速翻过,旁边手电筒的光打在鹿王身上,神像投射下一道巨大倾斜的影子,仿佛有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
与此同时,乾华府。
嵇山回房后不久也睡了,这是这次有些不同,他竟然做起了梦。
他已经太久没做过梦。
梦里都多年前的旧事,像上辈子发生的。
他活了太久,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有些事他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反而越来越清晰。
那时他还住在鹊山顶。
那段日子格外不安生,山下战乱频发,天灾不断,他的般若顶里烟雾缭绕,那是山下百姓为他供奉的功德。
每到这时他就知道自己该下山了。
南山一系,西起招摇山,东至南禺山,山脉绵延数千公里,皆在嵇山庇佑之下,人们称他为“山神”。
他的山神庙遍及南山地界的村庄茅舍,城中巷尾,香火最昌盛时,每隔一条街就能见到他的神像被供于香案前,牌位上工工整整地书着“玄南君位”。
那些庙宇或高或低,或大或小,就连山间鸦舍都能见到供奉着山神大人的小小神龛。
所谓庙不在高,身不在金,心诚则灵。
受人香火自然要庇佑百姓,这是山神的天职。
受了庇佑自然要还以香火,这是百姓为他捐的功德。山神与人往来不绝,于是玄南君的山神庙也盖的越来越多,香火越来越旺。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家长里短的事都管,只有人间出现凶恶邪祟,祸乱无辜时,他才会下山。
那个孤僻阴郁的少女刚来鹊山时,正赶上他要下山平乱,他没来得及和那孩子多说几句,全交给了滑怀。
他记得他离开时蛣蟟龟还伏在茂密绿叶间昼夜啼鸣不休。
再回来时,山道两旁的枫叶都红了,虫鸣也少了许多,风一吹过都是树叶的沙沙声。
他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和邪煞魔息,不想惊扰到其他人,本打算悄悄地回般若顶,哪知刚走到山门口,就看见那里有三个人。
一个端方雅正地站在山门下。一个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靠在不远处地树旁,手里正一下一下薅着旁边的苇草,周围一片苇草基本都薅秃了。还有一个半敞着衣服,坐在树杈上荡着腿,伸手去够头顶的小红果子。
端方雅正的那个,一见到他就立马跑过来,躬身行礼∶“师尊,您回来了。”
“嗯。”他淡淡点头,垂下袖子敛了身上的气息,但滑怀还是闻到了。
他问∶“师尊这次去了这么久,可是碰见棘手的事了?”
他摇摇头,轻声道∶“无事。”转而又问∶“你们怎会知道我今日回山?”
滑怀茫然片刻,忽然笑了∶“弟子不知道。”
“那怎的都聚在这里?”嵇山黛山般的眉皱了皱。
滑怀眼底笑意更深∶“师尊走后,弟子们日日都来山门,就想着能来接师尊回家。”
噢,原来日日都来,怪不得那片苇草都薅秃了呢。
嵇山舒展眉宇,神色冷淡地问∶“耽误这些功夫,不做功课了吗?”
“早课做完了才来的。”滑怀紧紧跟在他身后,皱着鼻子嗅了嗅,问∶“师尊可受伤了?我方才闻到血气,是师尊的,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我的,是红月魇。”他说着,将袖子又往下放了放,朝山门内走去。
月牙白中单袍拂过脚下枯黄的草,外面拢着的青色襕袍衣角撒落在石阶上,一走一动,随着他的脚步荡起波纹,玄金色蔽膝从他的膝头滑落,在地上投出一道窄窄的阴影。
滑怀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脚下快了几步,朝前面大喊∶“你们快看,谁回来了!”
那少女早就看见他了,只是站着没动,眼睛跟着蔽膝的阴影,看着他的脚步一点点走近,等发现他看过来时,又赶紧低下头,接着薅手边的草。
犬生正专心致志地研究哪个果子熟得好,听见滑怀一嚷嚷,吓得从树上倒翻下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好在他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不怕摔。
一扭头看见来人,立马狂喜着奔过来∶“师尊!师尊!”
犬生一个急刹,地上青苔都被他铲出一道印,他一抬头,又是高兴又是急切,“师尊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他还没说话,滑怀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叱道∶“瞎说什么,君子慎谶!”
犬生委屈地捂着头,一手递上来一颗红彤彤的山果,说∶“师尊,吃果子。”
犬生心思单纯,说话总是口无遮拦,不过嵇山也不觉得是坏事。
他接过果子,顺手提上他的衣服,给他把对襟理好,扎上围带,淡淡道∶“好好穿衣裳。”
路过那片格外突兀的光秃秃的草地时,他朝那少女挥挥手,道∶“走吧。”
那少女才欲盖弥彰地回过头,仿佛才注意到他一样,没说话,却也乖乖跟上来了。
犬生跟在后面又跑又跳,高兴得不得了,直问∶“师尊,山下好玩吗?有糖人兔儿爷胡饼子冰酪子吗?这次是什么妖怪,难打吗?那妖怪长什么样,都有什么本事?师尊最后是怎么伏了它的?”
滑怀看他说话跟过年放炮仗似的,说个没完没了,赶紧让他住口∶“犬生,师尊才刚回来,正累着,你不要乱吵吵。”
他笑了笑,转头道∶“滑怀,你说。”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那时他缺了第八识,话少,反应也要慢一些,不过倒不影响下山伏魔。按理说,他本该忘了很多事,但不知为何,在缺了第八识,浑浑噩噩那些年竟也能记清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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