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轿车加速驶出宽广明亮的街市，转而在一个路口转弯，进入宁静无人的小巷。
副驾驶的电话前一秒刚自动挂断，后一秒又再度响起，循环往复。
叶日湾停好车，确认四周都是漆黑，才捞到手机，无奈接通。
“爸爸妈妈。”
他将车座向后移动，心跳如雷。
叶日湾主动将语音电话转成视频，摄像头靠近脸，装出困倦的声音抢先说道：“今晚我太困，所以睡得早，忘了还有电话的事情。抱歉，下次不会了。”
妈妈的声音最先传来，语调很着急，她一把将手机拽到自己面前：“小湾，才十点就睡啊？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妈妈给你外卖送点药送去？”
叶日湾默默听完，他此刻睁着眼，能够看清爸妈是在家里的客厅，他们坐在沙发上，但自己这边却一片漆黑，在暗处开始说谎的感觉让他莫名痛苦。
“妈妈不用了，我今天只是莫名很困，所以早睡，下次不会了。”
父亲咳嗽一声，沉声打断：“每天的任务都能忘，已经给你打了四五个电话，都不接！怎么又唯独接了这个？”
叶日湾呼吸一窒，思索答：“手机开了震动，放到床边了。”
“说了多少遍，不要开静音或者震动。如果有事——”
“你快闭嘴吧！”
……
叶日湾开始静静听着父母拌嘴，直到母亲最终获胜。
她拿过手机，对叶日湾小声说：“好了，儿子你先去睡......咦，对了，你上次不是说你今天要去参加青北市的单打网球比赛吗，结果怎么样？”
“还好，今天打了三轮，进半决赛了，周末继续。”
“哦，那很好。”母亲温笑点头，“今天都怪妈妈，没把课调开，正好上了两节大课，决赛妈妈一定去，好吗？”
“嗯，好。”叶日湾道。
“儿子晚安，那妈妈就先挂了？”
“嗯，晚安妈妈。”
电话终于被挂断，叶日湾松了口气，他将座位调回正常距离。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手机又连着震了几下。垂眸看，是爸爸妈妈每人给他卡里转了一万。
叶日湾打开聊天界面，妈妈给他发来了新消息。
妈妈：【奖励给小湾的，决赛再加油！】
妈妈：【我们的小湾就是厉害，从小聪明，是咱们向家的骄傲！】
“……”叶日湾忽然盯着这样的，平日里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夸奖词盯了很久。
而后心里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像是愧疚，又像害怕，或者，厌烦？
其实因为考试成绩好，打比赛晋级、或者获奖被夸被奖励钱，这些对于叶日湾来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这是向家人比较独到的一份教育理念——他们会给年龄小的孩子制定各种规则，如果在遵守规则的情况下获得好成绩，无论哪方面，都会全家人一起出动，给予夸赞与奖励。
到后来他们还专为此建立了一个群。
所以叶日湾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夸赞过来的，甚至这还只是因为在晚上，他的外婆外公等其他亲戚都不知道。
否则他们会在那个群里挨个鼓励他，再给他转钱或买礼物……
良久没人触碰的手机屏忽然逐渐开始变暗，直至最终熄灭，叶日湾彻底陷入黑暗。
他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动了动有些僵住的身体。
叶日湾从兜里摸出一小瓶样香，连着摁动两下，喷撒在车里，闻着熟悉的柑橘香，反应了一下。
很快，他把自己刚才萌生出的各种奇怪感觉，统统归咎为了愧疚。
愧疚他骗了父母早睡，今天还殴打了别人，甚至在这一年里，他一直都在一段错误的，畸形的四人关系中，和一个名叫华重的男人保持着几乎一月一次的性|频率，像一个**角色般的存在。
想到这，叶日湾不由自主抓紧手里的香水瓶，尖锐的棱角，压的他手心发疼。
他再次蹙眉，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华重满是泪的委屈脸，以及不久前，男人给自己打来电话时呜呜咽咽，非常可怜的声音。
华重先是给他打来了一个视频，视频里的他仅露出小半张人脸，偏长些的棕色头发挡到眉前。
在头发下，是一双总黑到发亮的眼睛，眼睛里满是泪。
华重眨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我好像打错了。”
彼时的叶日湾正坐在书桌前练字，他闻言准备挂断视频，却看到华重盯着自己，模样认真地问：“你也要和我分手吗？”
叶日湾还没来得及回答，华重又将视频转成语音，屏幕上只剩一个圆圆的橘猫头像。
语音那边的声音窸窸窣窣，混杂起来像是在床上摩擦。
片刻后，一切细碎的声音戛然而止，叶日湾刚心生疑惑地皱眉，就听到一声类似空铝罐被正在地上的“叮当”声。
随即，屏气的呜咽声从话筒对面传来，逐渐越来越大。
叶日湾很快意识到那是华重在哭，但他不知道怎么出口安慰，更想不懂华重为什么突然哭。还是给自己打电话，对着自己哭？
叶日湾加了华重的微信有小半年，但两人的聊天界面一直都定格在系统的打招呼上，谁都没更进一步，甚至有天叶日湾意外发现华重朋友圈还是屏蔽自己的状态。
于是叶日湾犹豫了一下，没挂断，却是选择把手机放到一边，听着声音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字。
“叮——”一声，叶日湾没管，直到信息的提示音频繁几次，而华重忽然挂断语音电话时，他才又放下笔，打开手机。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窦洪和华重分手了你知道吗？】
叶日湾：“？”
【窦洪现在在娱乐街的尝酒之计。】
叶日湾：“？？”
【他出轨了。】
叶日湾点开第三句话后的一个黑封视频，霎那，属于男人的尖锐娇-喘从手机里响起。
叶日湾本能嫌恶地后撤，而后看，发现是一个监控视频。视频里能够很清晰地看到窦洪满面潮||红地被压到棕灰色办公桌上，声音就是从他嘴里不间断发出来的。
右上角显示是在2028年1月1日下午4时半的记录，距离今天已经有5个月的时间。
叶日湾忽然冷静下来，他看完了近2分钟左右的视频，片刻后起身，穿好衣服后直接拿着车钥匙走出门。
夜晚真是个神奇的时段，叶日湾想。
因为他刚刚不光趁着天黑打了人，现在，叶日湾发觉自己还想去华重家里看看。
那个男人应该很伤心吧，会不会已经连着哭了一多小时？
想到这，叶日湾的心跳变快。他发动车，离开漆黑的巷道，转而在一个大十字路口时，向左转弯。
华重家算是中型公寓，位置在青北市辽交区，那里地段很好，周围住户也多。
深夜，叶日湾在附近的路上居然还堵了几分钟。
他乘电梯上了18楼，而后站在一扇黑门前，盯着密码锁却先敲了敲门。
他想他虽然知道密码——很简单，是窦洪的生日。
但出于礼貌规矩，如果没人给他开门，他再输入密码进去吧。
于是叶日湾屈起手指连着敲了三下，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
华重原本正站在浴室里的镜子前发呆。
半小时前他强迫自己从十几个捏扁了的啤酒罐里坐起来，打起精神，来到厨房为自己泡了杯蜂蜜柠檬水解酒。
全都喝进肚后，他又收拾干净了乱糟糟的地面，无比头疼地走进浴室准备洗澡。
洗澡前，他对着镜子摘下了眼睛里的纯黑色美瞳。
打了灯的浴室里，是能够将一切都照的足够清晰的亮。
华重收好美瞳，忽然抬头，然后静静盯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是一个除了瘦点，其他看起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29岁男人，可那个男人却又诡异地有着头过眉棕发。
头发下是一双微微发肿的眼睛，眼睛里……
眼睛里的瞳孔色一黄一蓝，看起来骇人无比。
翘起的睫毛抖了两下，华重双手撑在洗手池上，用力捏紧，以至于手背泛起层青色苍白。
华重几乎在强迫自己去看那双眼睛，自己和自己对视。
逐渐，他的瞳孔开始有些轻微的涣散，他望着自己，觉得自己像是魔鬼，又好像真的是……
门口忽然响起三声敲门声，华重猛地回神。
他本能害怕地打开美瞳盒，又把刚刚放进去的美瞳重新拿出来，为了快，用手向眼睛里塞。
“嘶！”
左眼猛然间如同针扎一般的感觉令华重浑身一抖，或许是因为才哭过不久，他的眼睛里又干又涩。只戴进去一个美瞳就开始被刺激的生理性流泪。
华重全部戴好美瞳后，他听到门又被敲了三下。
拿纸巾擦干净眼眶四周的水，华重小心跑到门前，透过门边的摄像头向外看。
他看到穿着白卫衣的叶日湾正站在门前，低头输密码。
不知道是角度问题还是什么，华重觉得他有点不高兴，模糊记忆里总是淡淡的面庞，此刻板紧。
——
门前，叶日湾耐心地敲了两次，原本都准备输入密码进去，眼前的门却突然弹了开来。
一个双眼通红，还泛着泪花的人脸出现在他面前。
“……”
“……”
两人都有些惊诧，而叶日湾没想到：华重居然真的还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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