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死亡分为五个阶段。
否定、愤怒、乞求、抑郁、接纳。
不知道一个人决定去死前有没有五个阶段。
因为时差,秦遇只睡到凌晨四点就睁开了眼,醒来后被陈时初临走前的一句明天带你见导演又搞得思绪万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得,那就起床呗。秦遇坐起来,和镜子里满眼红血丝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想睡又睡不着才是最痛苦的,感觉睡前吃的那些东西到现在都没有消化,秦遇揉了揉腹部,干脆套了件卫衣下楼了。
凌晨四点的上海很安静,路灯昏暗得像蒙了一层纱。作为北方人,秦遇一直不太能适应南方春秋阴冷潮湿的天气,彼时正是晨晚凉白日热的时候,一件卫衣多少有些单薄。
秦遇缩了缩脑袋,沿着小区外头晃悠。
街上路过一辆停在路边马路,靠低垂的树叶遮挡监控摄像头的出租车司机,正在抽烟提神,见他路过,从窗户里伸出手拍了拍车身。
“哥们,打车不?”司机在烟雾缭绕中吐气。
秦遇摇摇头,司机又点了一支烟跟他闲聊,“这个点不睡觉在外面晃悠,你们现在年轻人压力这么大啊?”
微凉的海风夹杂着咸味,如波浪般卷起秦遇的头发,熟悉的味道裹着他,和过去那个他接上情绪接口。很久之后,秦遇才知道这种情况原来叫做普鲁斯特效应,但当时的他称之为“突然锋利的回忆”。
他们第一次歌曲拿了奖的第二天,秦遇和詹一幕去海边看了日出。
“哥,我想去海滩!”詹一幕撒娇说,“我小时候在家附近的海边许愿说拿了一位一定要去海滩,像别人团综里那样在沙滩上面写字,多美啊!”
“上海哪儿有海滩啊!”秦遇笑骂,“还有,哪有对着海滩许愿的啊你个笨蛋!”
“没滩光看海也行啊。”詹一幕讨价还价,他的眼里流出怀念,“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大海!特别特别喜欢!”
陆闻和陈时初都喝多了,安置好两个哥哥后,两人就偷偷地、自以为很隐蔽地出门打车,还真被本地司机找到了一处有沙滩的海边。
两个人在海边大笑着互相拍照,自由自在得不行,结果当天就被拍到传到微博,上了个不大不小的热搜。两人回去之后经纪人就掐着他练的结结实实的大腰训他们,训了一半秦遇被喊去录音幸免于难。
詹一幕嘴最甜,他一边像呼噜炸毛的猫一样顺着经纪人的背,一边劝,“哎呀,这不是一下子没适应变成万众瞩目的明星嘛,别生气别生气。”
“我们什么关系啊我也不是说要限制你,但你好歹给我说一声啊祖宗……”经纪人苦口婆心地劝。
“我们?商业关系?”詹一幕眨着眼睛回答。
“好你个臭小子!你在我手底下待了八年了现在成商业关系了是吧!”经纪人怒极反笑,抄起鞋底子就扔过去,被詹一幕灵活地躲开。
……
“走不走啊兄弟?”司机烟已经抽完了,见他还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离做成这单生意不远了,打算再努力一把。
“那去海边吧。”秦遇说。
司机听完一脑袋又缩了回去,加大马力跑了。
秦遇:……
我只是去个海边而已,怎么这位司机话都不回就跑了?
想看海的想法已经被勾起来了,他走了一段路又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告诉司机他要去海边。
“这个点?”司机狐疑地看着他,像是这人要骗他去海边某个无人角落手起刀落杀人越货。
“双倍钱。”不想扯皮的秦遇打算拿钱砸人。
“这单我不接了,你换车吧。”司机一溜烟钻回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秦遇在凌晨四点的街道门口反思。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秦遇不信邪,第三辆车停下的时候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沟通。
“你不会想不开吧?”第二个司机也用同样的表情,同样只打开车窗狐疑地看着他,“我拉你过去,万一你跳海没了,我可是要赔钱的。”
“我现在心理状态非常良好,绝对不会自杀。”秦遇举手郑重声明,“我只是想去海边看日出。”
司机眼神怀疑地上下瞅了瞅他,觉得这人又高又帅住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吧?
“那你走软件。”司机拿出手机教他下载注册,然后满意地告诉他,“你把你不会自杀对着那个镜头再说一遍,我这车开了全程录像录音的。”
秦遇:……
这些司机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这好笑的反应冲淡了秦遇沉重的心情,被打断的自怨自艾变成了单纯的回忆友人。
詹一幕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秦遇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他的父母并没有露面,宿舍里他的东西都还在原位,陆闻来过一次看到秦遇整日里坐在那里魂不守舍,干脆把人直接带走去他住的地方安顿。
唯一算得上比较连贯的记忆是葬礼上拥挤的记者和闪光灯响起的声音,现场陆闻和陈时初也没比他的脸色好到哪儿去,甚至还出了陆闻厉声斥责无良记者的新闻报道。
原本定好的巡演推迟的推迟,退票的退票。有些巡演的票已经卖了,有几场主办方不愿取消的还是要去,舞蹈动线要改,歌要重新录,更重要的是,队友去世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着他们不能动弹。
“调高垫音?”Tenn皱眉,“你有没有想过垫音过高会有假唱风波?”
秦遇强撑着笑了笑,“只加一点高音部分。”
詹一幕的part被三人分摊,但秦遇作为主唱在台上肯定是最累的那个,陆闻思及此处已经喊着陈时初进行紧急训练,但总归没有主唱在台上稳当。
“别太大压力。”Tenn担心的捏了捏秦遇的肩膀,“唱不上去没关系,后面有陈时初和陆闻和音,千万别勉强自己。”
秦遇双眼可见得单薄起来,所有人都很担心他会不会随时倒下。
以往落幕的时候,四个人是按顺序拉着手举过头顶向着舞台下面一起鞠躬的,五年来一直如此,秦遇这次也下意识地抓了下右边,意识到的瞬间他的手突然脱力坠下,像是潮汐突然退去,露出狰狞的现实。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詹一幕再也不会站在他的右边,再也不会和他一起谢幕了,这种滞后的真实性终于后劲十足的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轮到他发言了,可是他把话筒放在嘴边,张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陈时初揽过他的肩膀,陆闻举起话筒说了感谢又感谢的话。
可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好像已经丧失了在舞台上说话的力量了。
这是陆闻最后一次提起解散,在巡演开始前大概就有这个想法,除了被轮番劝阻,也被繁琐的事情所挡,又或者是他潜意识里在拖延。
“所以团队对你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他记得他面色发狠地指责劝阻他的陆闻。
“秦遇。”陆闻面无表情地说,“你太孩子气了,你连你的本职工作都忘了吗?”
陆闻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极了,“你一定要这样吗?”
秦遇抱着头陷入柔软的沙发。
“詹一幕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们每个人的错。”秦遇说。
没有人反驳他,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是我的问题。”秦遇长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些话,但他依然低着头,他无力的声音回荡在客厅,“我会修正它。”
“我会回来的。”秦遇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逃似的离开了。
当时逃似的离开,如今的我真的可以吗?那日他透过名片看到的究竟是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舞台,还是最后发现自己舞台失声无法唱出歌的时候茫然无措的模样?
口袋里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秦遇掏出一看,果然是陈时初,这哥生怕他临阵反悔,临走叮嘱又叮嘱,卖惨地说你这租房的钱可都是我从自己小金库出的,你可不能对不起哥的小金库,气得秦遇当场就掏出手机要给他转钱明算账。
“你在哪儿啊?”陈时初听起来是跑了一会儿步,他听到秦遇这边全是室外呼啦呼啦刮风的声音,问道,“你这大早上去江边散步了?”
“没有,我在海边。”
陈时初明显被呛了一口水。
“你在哪儿?你还记得今天上午约了导演见面吧?”隔着屏幕秦遇都能想象到陈时初雷达警醒的模样,果然他开始嚷嚷起来,“祖宗啊!大早上6点,你说你在海边?”
“是啊,哥,快来接我吧。”秦遇在电话里笑得开心,“不然要赶不上见导演了。”
“浑小子!”陈时初急匆匆赶着来接他,秦遇心血来潮的海边散步直接将一来一回的路程拉满3个半小时,什么准备工作都不存在了!
陈时初泄愤地抓着秦遇的头发胡乱揉了一气,搬出陆闻来吓唬他,陆闻曾经教他录音编曲作词,半个师父一样威慑力极强。
秦遇果然如他所想般地沉默起来。
半晌,陈时初良心不安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说道,“真怕啦?吓唬你的,陆闻嘴上不说,但他其实也很想你的。”
秦遇没接这个话茬,再怎么说放下了,五年没见也是有些陌生的。
到了和导演约的会议室,秦遇又到了犯困的时间点,他在座椅里昏昏欲睡,连陆闻进来了都不知道。
他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回到他参加练习生大赛的那个时候。
经纪人带着年仅十五岁的他走过长长的走廊去办公室签合同,正好路过从练琴房出来的陆闻。经纪人喊了他一声,他才不得已停下脚步。
“你好。”秦遇抬起头,对面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戴着黑色的帽子,冷酷得像是冰窖里钻出来的,他不耐烦地站在原地,一只手伸过来,冷淡地打着例行公事的招呼。
“你好!”年幼的秦遇绷着笑脸,手紧紧地攥着衣摆,面前那个人是十八岁已经崭露头角,被称作是天才制作人的少年,他叫陆闻。
虽然你从未见过我,但我是为你而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是这样的。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突然“啪”地掉到了地上,他一下子惊醒,被刺眼的日光晃得眼冒金星。
“早。”有熟悉的声音响起,秦遇恍惚地睁开眼睛,刺眼的灯光让他只能眯起双眼,他好像看到了眼前出现了的梦里的那个人。
眼前的陆闻看起来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那股恹恹的淡漠劲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还是喜欢穿着黑色的休闲装,前额的碎发有些扎眼睛,被他微微拨到一旁。他的声音沙哑,应该是昨晚又在工作室待到很晚。
秦遇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个人宛如从梦中走来,紧接着,秦遇的额头被一层温热覆盖,他猛一抬头,陆闻的手已然靠近,他疑惑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然后,他回头对陈时初指了指他,下了诊断,“完了,傻的。”
五年的岁月如火车疾驰轰隆驶过,好像中间的那段分离的日子从来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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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去看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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