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黑暗气息席卷了暮春之地南边。
费兹杰勒的海棠春府之内，原本开得正盛的花花草草突然蔫了，就像突然被抽走了生命能量，瞬间枯萎。
亡灵之术生效的那一刻，尤利塞斯原本毫无生气的躯体灵魂归位，悠悠醒转。
宋为妍早就有所防备，专门提刀等着他。
谁知尤利塞斯一醒，居然表现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仿佛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多半是装的。”宋为妍评价道，完全不相信亡灵之术还有能让人失忆到这种程度的副作用。
蓝斯拦住她：“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献祭之术，导致他的灵魂有所缺损。”
亡灵之术生效需要七天，维持效力同样也只有七天。
宋为妍就算什么都不做，尤利塞斯也会在七天后重归死亡。
“他现在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蓝斯又劝道，“不如观察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反正还有时间。”
宋为妍看上去似乎已经被他说服了，但实际上，她想的是，就算尤利塞斯真变成了傻子，甚至是不会说话的傻子，她也会让对方开口。
夜月之战结束后，宋为妍曾经将坠夜之城仔细搜查过，但凡是曾经被尤利塞斯的黑暗魔法气息侵染过的地方，她都没有放过。
这场搜查并非一无所获，她在夜之高塔的地底下，距离地面几米深的地方，挖出了一只正在吐丝把自己裹成茧的黑色蝴蝶，那上面全是浓烈而又纯粹的黑暗气息。细细的丝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那只黑色的蝴蝶包裹了起来，在阳光下呈现出细腻的光泽。
坠夜之城的安蒂蒙德是被克洛斯亲手抓到的，后来在被收押的过程中，一直表现出一副痴傻呆笨的样子。
其他人都以为是安蒂蒙德兵败，深受打击，所以精神失常，宋为妍却总觉得不对劲。
她后来还特地问过克洛斯。
神圣一族的大魔法师很确信，他在抓住安蒂蒙德的时候，对方看上去就已经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完全没有半分传闻中的嗜血果断、凶狠暴戾的形象。
宋为妍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但没有深究。
直到发现那个沾满黑暗气息的茧，她才联想到黑暗魔法师身上，怀疑安蒂蒙德这副模样，或许和尤利塞斯有关。
宋为妍本来想将藏在茧里面的蝴蝶销毁，却发现这看似薄而透明的茧，居然是一个坚固的封印，在从土里被挖出来之后，不过半天时间，原本半透明的质地就逐渐凝结、固化成了像是水晶一样的东西。
宋为妍只能看出来，这就是尤利塞斯留下的东西，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尤利塞斯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翻遍了手上能找到的所有魔法典籍，最后还是在艾兰赫斯送的那本符文书里找到了线索。
在魔法里，蝴蝶是一个符文形状，意味着记忆。
记忆并不只是一段回忆而已，它掺杂着记忆的主人主观视角的感受和想法，尤其是那些深刻的、浓烈的情感，会被以无法分割的状态融入到记忆里，让记忆不再是客观的昨日重现，而是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如果你试图读取一份记忆，那就像是进入某一个人的生命，与其感同身受，经历这个人一生中所经历过的那些最深刻、最难忘的事，体会那些私人的、主观意义上的感受。
记忆是主观的，被个人情感左右的，笼罩着一层薄雾的，不适用于追寻客观真相的。
也就是说，这只藏在硬化的茧中的蝴蝶，是尤利塞斯的记忆。他知道自己在使用献祭之术后，必定凶多吉少，于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尤利塞斯苏醒的消息，其他人很快就知道了，
吉罗德甚至找来了暮春之地的医者，帮忙查看尤利塞斯的情况。
那个医者看上去居然还是个半大小孩的模样，宋为妍疑惑地扫了一眼，吉罗德立刻过来解释：“德托家族的人，天赋如此，医术卓绝者，外表常常维持在少年时的模样。”
宋为妍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忍不住在想，你们神圣一族还真是奇怪。
就在吉罗德和宋为妍说这两句话的功夫，那医者毫无防备地靠近尤利塞斯，打算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此前一直安安静静的黑暗魔法师突然暴起，本来光秃秃的指尖凝聚出犹如锋刃般尖利的光刃，一把掐住了那医者的脖子。
尤利塞斯成功劫持了那个医者，立刻恢复了正常，对围着他的一圈人大喊：“都给我滚远点，不然我现在就杀了这个倒霉的家伙。”
这位医者倒霉与否不好说，但看上去简直像是专门来送菜的。
宋为妍都怀疑吉罗德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专门找个人来给尤利塞斯当垫背。
“住手！”费兹杰勒看上去相当真情实感地急道。
这里是暮春之地南边，费兹杰勒的住所，所以，这个医者其实是费兹杰勒的人。
宋为妍看着尤利塞斯与其他人对峙，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还对吉罗德说道：“吉罗德领主，你确定这是你的人？”
吉罗德改口道：“其实是叔父的人，本来是想来帮忙的，一片好意。”
宋为妍看向费兹杰勒，后者一脸菜色，不知道是难堪还是忧虑。
“叫你的人都滚开！”尤利塞斯情绪激动，冲着宋为妍吼道，“放我离开，否则我现在就动手杀人！”
宋为妍特别气人地笑了一下：“我看你脑子糊涂了，这里哪有我的人？你威胁我有什么用？尤利塞斯，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黑暗魔法师癫狂地笑了起来：“神圣一族，你果然和他们关系匪浅！我迟早会杀了你！踏平人类的每一座城池，让大地的黑暗，覆盖这个世界的一个每一个角落——”
亡灵之术会让“死而复生”的人暂时忘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以为自己仍然活着，也就是说，这个人会忘记自己死前一小段时间的事，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直到第七天，亡灵之术即将失效的最后一刻，这个人才会因回光返照，想起所有的一切。
所以，现在的尤利塞斯不记得夜月之战的最后一次交战，也不记得献祭之术和迷思山脉。
宋为妍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立刻毫不留情地动手了。
这个房间早就经过特别的布置，四面墙壁和地板上全是隐形的符文线条，宋为妍眨一下眼睛，这些符文就会立刻显现出来，化作无数条金线，互相交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缠住目标，将其束缚起来。
情势转换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费兹杰勒和吉罗德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就看见尤利塞斯被一团金光璀璨的符文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看上去像是束缚术，但是被施术者加入了一些独创性的改造方式，尤利塞斯被困住之后，整个人仿佛成了一条被网上岸的鱼，在地上艰难地抽搐扭动了两下之后，很快没了力气，只能躺在原地干瞪眼。
宋为妍随意看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倒在一边的医者，来到尤利塞斯面前。
“还记得你自己这只手是怎么断的吧？”宋为妍的视线扫过对方的眼睛，在看清里面的怨恨之后，又转移到对方的断臂上。
尤利塞斯愤恨道：“断臂之仇，我定杀了你！”
宋为妍又问道：“那还记得你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她提示了一句：“这里是神圣一族的暮春之地。”
尤利塞斯的脸上浮现出茫然和惊愕，终于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空白和混乱。
他胡乱问道：“你勾结神圣一族算计我？”
宋为妍嫌弃地甩出一条符文线，一巴掌把他的头按在了地上：“蠢货。”
“你……”尤利塞斯挣扎着抬起头，脖子上青筋暴起，“你小看我……”
宋为妍站起身，面对众人：“我要单独审问他，各位行个方便？”
言下之意，她要请所有人都出去。
蓝斯看上去不太想出去，但当着神圣一族的面，不好说什么。
吉罗德和费兹杰勒神色各异，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为妍不想浪费时间：“等我问完，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自便。”
费兹杰勒追问道：“魔法师有什么话，一定要单独审问呢？”
宋为妍一句话堵住了对方：“人类同盟之事。”
人类同盟与神圣一族的合作刚刚开始，要是按照双方各自的权力体系分布来说，费兹杰勒作为暮春之地的副领主，甚至不一定有资格和宋为妍坐在同一张会议桌上，那是吉罗德才有的席位，毕竟，宋为妍是人类同盟军的指挥者，唯一手握重兵的魔法师，夜月之战最终结局的主导者。
把多余的人都请出去之后，宋为妍居高临下地看向躺在地上的尤利塞斯：“接下来，我问什么，你最好答什么，否则，我就让你挫骨扬灰。”
尤利塞斯还试图硬碰硬：“你做梦！”
刚说完，他就看见宋为妍拿出了一颗黑色水晶。
那是一颗像茧一样的椭圆形水晶，上面覆盖着一层对尤利塞斯来说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他的恨，他的罪，他的一切最深切的情感与追忆。
甚至，还有他的一部分灵魂。
尤利塞斯整个人颤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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