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宋为妍就察觉雨势在变小。
她紧急传令，让人把城中的老弱妇孺转移。
这些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发情况，安静有序地在士兵的引导下迅速收拾好东西，带上食物和水，紧急前往临时避难的地方。
但宋为妍还是在那些人或麻木、或茫然的脸上看见了强忍的恐惧、无措，以及哀切，安静让四周的空气变得粘稠，无知的幼童惶惑不安的眼睛被捂住，一个看上去大概是母亲的女人将其紧紧抱在怀里。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城破，躲在避难所的人也难逃一死，不过是晚一点而已。
坠夜之城军中有怪物，会大肆屠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
安蒂蒙德也压根就没有打算要养着一群无用的战俘。
传令兵在城中各处来回奔走，面向坠夜之城方向的城门被反复加固了三次。
岗哨处的火把静静燃烧。
成桶的火油被打开，一捆又一捆的羽箭运来，箭头被浸入其中。
城墙上，成排的弓箭手很快到位，蓄势待发。
瞭望台上，一双紧张的眼睛时刻注视着黑暗，只要发现任何敌军异动，就会立刻传出警报。
已经集结完毕的队伍看上去整齐肃穆。
宋为妍站在他们面前，声音不大，但却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今夜，或许是最后一战。我知道，那些坠夜之城的怪物会令人恐惧，但是诸位的亲朋好友、世代故旧皆扎根于此，你们是他们身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没有退路。”
提到家人与好友，所有人的心里都浮现出了自己熟悉的面孔。
宋为妍指着城墙上还挂着的怪物头颅：“今夜，我会与所有人一起，砍下这些怪物的头，诛杀黑暗魔法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后退。”
“绝不后退。”
所有的魔法师都站在宋为妍的身后，重复道。
包括暮春之地的塞西莉亚等人。
他们身上的魔法袍在这段时间里变得不再光鲜整洁，尘土与血污在上面留下了难以清洗的痕迹，无暇打理的长发也开始纠缠打绺。
他们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沉默的肃立的队伍中，一张张隐藏在头盔下的脸，恐惧逐渐被削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勇气。
没有退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败，或者逃，甚至是投降，都只会被屠杀。
野兽都有求生的本能，更何况是人。
“绝不后退！”相同的宣言在不知道是谁的带领下被喊出来。
而后是接二连三的重复，渐成山呼海啸。
宋为妍抬头，望向天空，最后一滴雨飘落在她左眼。
雨停了。
瞭望塔上传来嘹亮悠远的号角声警报。
敌军攻城。
坠夜之城的大军一进入射程范围，城墙上的弓箭手就纷纷松开早已绷紧的弓弦，浸满油的箭头被火焰点燃，呼啸着飞出，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火光，像一场降落的流星雨。
宋为妍与暮春之地的魔法师跃上无色鸟的背部，凌空而起，先发制人，将坠夜之城军中那些沾染了邪恶阴影气息的怪物先行诛杀。
对方的黑暗魔法师当然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随着敌军的阵脚被打乱，隐藏在暗处的尤利塞斯果然也出手了。
以尤利塞斯为首的黑暗魔法师从藏匿的阴影中现身，个个都将全身裹在密不透光的黑色长袍里，模糊不清的面目隐藏在面具与兜帽之下，无法分辨。
双方的魔法师陷入纠缠式的混战。
攻城的敌军又找回了方向，朝城门发起攻势。
不知道是谁的无色鸟被一道黑暗魔法攻击打中，鸟类的哀鸣声响彻夜空，羽翼振动下，原本洁白如雪的鸟羽被鲜血染红，格外刺目，鸟背上的魔法师顿时失去平衡，勉强挣扎两下之后，向下坠落。
同伴的受伤让不少人一瞬间分心，而敌人的攻击却趁机步步紧逼。
很快，又有几只无色鸟不慎被击中。
那人宋为妍紧紧抱住沃伦的颈部，这只体型巨大的鸟儿身形无比迅捷，带着她在空中一个回旋，躲过连续不断的攻击，同时又给她留出反击的时机。
宋为妍眼角余光看见一个跌落的魔法师，来不及辨认对方是谁，只能呼唤道：“伯劳！”
即将成年的无色鸟俯冲下去，用爪子抓住那个魔法师的腰带，无法完全带动对方，却成功减缓了下落的速度。
高空作战逐渐失去了优势，又几轮交手过后，宋为妍和其他魔法师陆陆续续降落在地，沃伦领着其余无色鸟，将受伤的伙伴带离战场，远离黑暗魔法师的攻击范围。
一落地，新的敌人就涌上前来，试图将他们分别包围，逐个击杀。
宋为妍一挥手，杀掉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怪物，手腕处的一条白色系带上，缀着的珍珠莹莹发亮，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珍珠，而是被注入了不同魔法师力量的魔法石。
只要魔法石的光芒还没有熄灭，就代表力量来源的主人还活着。
属于宋为妍的魔法力量发出波动之时，其他魔法师就察觉到了她的位置，众人顺利会合，在乱军之中撕开一小片空隙。
战况逐渐陷入胶着。
双方都在消耗力量，就看谁先支撑不住，露出败势。
宋为妍在这一片昏天暗地的战斗中，好不容易挣得片刻喘息，回望城门时，却见那里的战况已经开始陷入险境了。
越来越多的长梯被架上城墙，源源不断的敌军攀爬而上，有些在半路上就被守城的人射杀，但更多的开始爬上城楼。
“回城门！”宋为妍当机立断，召集所有人。
魔法师们且战且退，重新召唤无色鸟。
回到城墙上，宋为妍反手推开一具已经死去的士兵尸体，清出道路，抽刀砍中迎面而来的一个敌军士兵。
对方哀嚎着坠下城楼。
其他人纷纷效仿，但也有舟楫城的士兵不敌对手，反而被推下去，尸骨无存。
过度使用魔法力量的疲惫感袭来，越来越多人陷入苦战。
宋为妍再次解决掉几个普通敌军士兵后，终于迎面撞上了一个黑暗魔法师，全身被黑色长袍裹得严严实实，背上还背了一杆旗子。
“你……”对方看上去也很惊讶，似乎没想到会与她正面对上。
宋为妍没给对手开口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抽刀向前，干净利落地一刀刺中对方心口。
这个家伙显然有点倒霉，在力量用尽之时遇见她。
而不用力量，仅凭刀剑，宋为妍的速度胜过绝大多数魔法师。
黑暗魔法师的身躯倒下，宋为妍顺手扒开他脸上的面具。
不是尤利塞斯。
宋为妍将这人丢下城楼。
这段时间以来，宋为妍终于掌握了一点点关于那个黑暗魔法师的信息。
尤利塞斯这个名字，此前从未出现过，就好像，他在坠夜之城现身之前，从未存在过。
宋为妍猜测，这很可能是一个假名，但名字其实也只是代号，并不重要。
这个尤利塞斯的身份，才是她需要的信息。
虽然并不确切，但可以肯定的是，尤利塞斯与当初在风雾之城出现过的托德一样，曾经是安雅的旧相识，同在神圣一族的领地内停留过，学习魔法，而后在神圣一族的驱逐下离开，从此不知所踪。
比起普通人，人类魔法师可以拥有更长的寿命，但是和神圣一族相比，仍然十分有限，最重要的是，神圣一族拥有漫长岁月的同时，还能拥有漫长的青春，而人类的苍老速度却太快，即便是拥有力量的魔法师也一样。
长生不老是许多人的梦想，但老了还要长生可就是噩梦了，没人愿意以老朽残破的身躯活个几十年、上百年。
那批被驱逐离开神圣一族领地的人类魔法师见证过岁月的变迁，体会过两种截然不同的岁月带来的落差。
其中有人接受不了自己的衰朽与灭亡，于是选择了堕落，来自大地阴影的邪恶力量将他们蛊惑、吞噬，让他们成为了邪恶的黑暗魔法师。
如今极北荒漠的堕落一族，其实是古代叛逃的神圣一族与人类族群混血的后裔，他们虽然修习黑暗属系的魔法，却不曾以这一股来自大地阴影的邪恶力量为自身力量的源泉，反而一直在抵抗阴影的入侵和吞噬。
但这些真正堕入阴影的黑暗魔法师不一样，他们已经彻底沦为黑暗阴影的傀儡。
出现在坠夜之城的尤利塞斯看上去实力尤为突出。
宋为妍上次见到他时，对方身上的阴影气息还算收敛，如今却毫不隐藏，连带着整个坠夜之城都沦为了黑暗之地。
也对，安蒂蒙德都已经与他携手合作了，尤利塞斯自然没必要再躲躲藏藏。
只不过，阴沟里的老鼠藏头露尾惯了，明明觊觎迷思山脉，却还是不敢先对神圣一族动手，于是，借着安蒂蒙德的手，先打起了新月之城的主意。
宋为妍这些天一直想找机会抓住这个尤利塞斯，再和他交手一次。
她的力量进境突飞猛进，虽然不一定已经胜过对方，但谁说魔法师之间就一定要单打独斗？
暮春之地的塞西莉亚和其他人又不是摆设。
将眼前这个倒霉的黑暗魔法师一并推下城楼后，宋为妍伸出手，捡起一张掉在地上的弓。
所有的武器当中，宋为妍唯一用不好的就是弓箭，其他武器哪怕是临时抱佛脚，勉强学两下，也能应付着用，但只有弓箭，这种需要长年累月练习准度、不仅格外考验眼力、还格外考验臂力的武器，实在是不好掌握。
因此，宋为妍每次都用魔法作弊。
她往自己的大拇指上套了个魔法石戒指，弯弓搭箭，瞄准城楼之下，坠夜之城的军旗。
裹挟着魔法力量的箭飞出去，中途就跑偏了，于是就地拐了个诡异的弯，硬是往那面旗子上撞。
这一幕被柯利福看见，他正忙着和一个黑暗魔法师互相缠斗，于是忙里偷闲地喊道：“我说你还不如直接打！用什么箭啊！”
柯利福的对手以为他说的是自己，顿时怒不可遏，以为对方在侮辱他，于是拼着力量耗尽，使出一个角度刁钻的攻击。
柯利福惊叫一声，立刻没空管其他闲事了。
旗杆应声折断，却没有倒下，而是直挺挺地僵直在了半空中，看上去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强行撑住。
宋为妍扔掉弓箭，抽出鞭子里的锥形剑，面无表情地想道，终于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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