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月光的夜里，城墙上熊熊燃烧的火光便是唯一的照明。
宋为妍看不见黑暗里隐匿的对手，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已经盯上了她。
在注意到坠夜之城的军旗上有阴影的气息覆盖时，宋为妍本来也没太在意。
直到她发现，那些与坠夜之城的普通士兵共同攻城的怪物，似乎只能靠旗子辨认方向。
被宋为妍扔下城楼的那个倒霉蛋，是第一个带着坠夜之城军旗爬上城楼的黑暗魔法师。
在他上来之后，那些体型是寻常人两倍多的怪物也跟着往上爬。
此前，众人还以为这些怪物肢体并不灵活，不会爬上城楼，因此全慌了阵脚。
谁知，那个黑暗魔法师一摔下去，插在他背后的军旗也跟着落下，居然吸引着那些怪物的目光，引着他们又往回去了。
宋为妍就抱着随手一试的心态去砍对方的旗子了。
没想到尤利塞斯还真被逼急眼了。
怒火中烧的黑暗魔法师盯紧了她，潮水般的黑暗阴影蔓延上城楼，直到撞上宋为妍脚下的魔法阵。
“你什么时候画了个魔法阵？！”阴沉嘶哑的嗓音听上去格外气急败坏。
宋为妍不答，往前走了两步。
相同的魔法阵仿佛瞬间复刻，延展出去，将阴影逼退。
尤利塞斯的眼神里露出嗜血的凶光，认出她：“是你，居然是个人类，到现在还有这么强的力量？这怎么可能？”
宋为妍手腕上的两颗魔法石发出比之前更耀眼的光芒，被魔法阵和阴影分别覆盖的范围内，普通人都被排除在外。
一片混战的城楼上，硬生生被开辟出一块空间。
塞西莉亚的无色鸟俯冲而下，撂倒几个敌军士兵，而后腾空而起。
塞西莉亚本人则在无色鸟到达最低点时一跃而下，来到宋为妍身边。
不出片刻，柯利福也解决了他的对手。
三人聚首，与尤利塞斯对峙。
“尽量留活口。”塞西莉亚先说道。
宋为妍不以为意：“我尽量，不过恐怕有点难。”
“艾兰赫……”塞西莉亚想说艾兰赫斯殿下交代过，要是遇见这个名为尤利塞斯的黑暗魔法师，最好能抓活的。
但宋为妍没给她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剑刃卷起火光，气势汹汹地直接朝对手去了。
柯利福站在原地，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取出一枝镶嵌着魔法石的笔，早有准备似的，开始勾勒魔法阵的符文线条。
他在准备封锁尤利塞斯的退路。
塞西莉亚眼看宋为妍出手毫不留情，不过眨眼间便与对手打了好几个来回，顾不上再废话，只好上前一起动手。
尤利塞斯在两人的联手压制下，一下子落入下风。
被宋为妍一开始设下的魔法阵逼退的阴影流动起来，仿佛有了实质一般，扭曲舞动出各种诡异的形状，凝成无数长条状的触手，伸向柯利福。
这一点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宋为妍不得不暂缓攻势，剑尖有一瞬间的迟滞，原本攻击的魔法硬生生转了方向，火光凝结的一刹那变成了防御图形，落在柯利福身后，挡住阴影。
正全神贯注、即将完成最后一笔符文的柯利福感觉到背后发凉，咬牙坚持落下最后一笔。
阴影扑向他，与宋为妍的防御魔法相撞，迸发出刺眼的火星，魔法力量碰撞产生的冲击横扫出去，使得柯利福落下的最后一笔微微颤抖。
原本严丝合缝的魔法阵有了一丝裂隙。
柯利福被震伤，尤利塞斯趁机调转矛头，阴影聚成的利剑纷纷刺向他。
宋为妍与塞西莉亚不约而同地前往阻挡。
而尤利塞斯等的就是这一刻。
“想活捉我？绝无可能！”尤利塞斯咆哮道。
黑暗魔法师身上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阴影气息。
宋为妍甩出鞭子，精准地拽住了对方的一只手臂，然而火焰之术刚刚顺着鞭子触及对方，尤利塞斯就狠狠地斩断了自己的那只手，断臂逃生。
精致复杂、但终究还是不够完美的魔法阵在黑暗阴影的拼命冲击下，终于还是破开一个缺口。
双方都消耗了太多力量，竭尽全力的爆发过后，魔法阵的光芒黯淡下去，城墙上被魔法力量隔开的空间失效。
尤利塞斯迅速后退，他抓过一个士兵，以对方为挡箭牌，挡住刀剑。
塞西莉亚力竭，侧身躲过背后砍来的一把斧头，险些失去平衡倒地。
城墙上，坠夜之城的士兵数量越来越多，舟楫城的人要顶不住了。
宋为妍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来不及留活口了，要么让黑暗魔法师逃走，要么杀了他。
她根本没法思考，也来不及选择，剧增的敌军在两秒之内就挡住了她的去路，力量枯竭带来的剧痛和疲惫正在压垮她。
尤利塞斯就像一尾鱼滑入水中，轻车熟路地遁入黑暗，重新隐匿起来。
宋为妍挥剑挡开每一个阻拦在她前路的人，用尽所有的力气，拼尽最快的速度，却仍然无法再次抓住狡猾的敌人。
敌军的号角声在此时响起，像某种冲锋的信号。
舟楫城的人心脏都同时一紧。
城门处传来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一声连着一声，毫不间断。
拼命在城内堵住城门的士兵们被这力度十足的撞击一冲，甚至往后退去。
宋为妍刺中一个敌军的脖子，对方喷出的血溅了一地，带着她的剑往后倒去，她居然没能立刻把剑抽回来，脚下一步踉跄，半跪在地。
原本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停了一下，然后，再一次全力向前撞去，排山倒海，气势如虹。
城门轰然倒塌。
宋为妍的手有点脱力，但还是竭力将剑抽了回来。
方才那一会儿的功夫，塞西莉亚和她已经被冲散了，而柯利福受了伤，她也看不见他在哪里。
手腕上的魔法石有几颗暗了下去，不知道是风雾之城的，还是暮春之地的。
宋为妍望向东方，天还没亮。
她将剑抵在地上，奋力站起来。
不能倒下，不能就这样倒下，还没有到绝路，还没有等到援军。
一小队敌军拿着长刀，小心翼翼地包围了她。
那些人认得她身上的魔法袍。
普通人对魔法师总是心存畏惧，即便此刻，宋为妍看上去似乎已经濒临死亡。
宋为妍的嘴里全是血腥味。
那些人缓慢地靠近着，就像鬣狗，围攻比它强大的猎手、试图抢夺猎物时，又贪婪，又恐惧。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壮胆似的，长刀猛地砍了过来。
宋为妍的眼神中闪过仍旧锐利的光，一抬手，精准地架住那把刀。
她的身后，伯劳长声嘶鸣，宛如一枝利箭，以尖锐的利爪和鸟喙做武器，抓向靠近她的每一个人，啄瞎他们的眼睛。
仿佛要回应伯劳的声音似的，更多无色鸟腾空而起，在没有主人召唤的情况下，冲向敌人。
其中，当属沃伦的声音最为嘹亮高昂。
宋为妍拎起装着火油的木桶，砸向城门洞开之后正纷纷涌入城中的敌军，而后从一旁取下一根快要燃尽的火把，往人群中一丢，原本即将熄灭的火顿时重新燃起，火光冲天。
被油淋透了的敌人身上立刻被火焰缠绕，痛苦地胡乱撞向其他人，或是倒在地上打滚。
于是人群乱成一团。
哀嚎遍野，喊杀声冲天。
舟楫城仿佛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冲进城门的敌军受到了更加拼命的阻挠，事先布置好的所有陷阱、火油，甚至毒药，被不惜一切代价地用上。
抱着这也许是最后一战的信念。
倒下的人不计其数，剩下的人前仆后继。
火光中，宋为妍原本被各种嘈杂纷乱的声音占据的耳朵突然响起一阵耳鸣。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她又一次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
这一次，她看见了微弱的曙光。
有新的号角声响起，听上去是那样地悠扬、绵长、有力。
是援军到了。
丝柏凌带着风雾之城的援军冲锋，以强势的姿态撕开坠夜之城的队伍，直取敌军当中的一个阵前将领。
将领一死，那一片方向的敌军顿时乱了套。
舟楫城的人在援军到来时，又重新燃起斗志。
敌军的气势逐渐颓靡。
这一场鏖战终于接近尾声。
除了风雾之城，其他人类的援军也陆续抵达战场。
战局终于被逐渐逆转，坠夜之城的大军被迫后撤。
那之后，双方虽然没有直接休战，却近小半年都不再有这样大规模的交锋。
尤利塞斯显然伤得不轻，安蒂蒙德还企图对外隐藏消息，但神圣一族的无色鸟是传递消息最快的使者。
因为先前被刺杀一事，原本一直提心吊胆的新月城主这回总算放了心，往舟楫城又派了新的援军，并且终于舍得让魔法师压阵了。
不仅如此，霍恩克莱还迫不及待地又重新向各城发出邀请，力促人类各城建立同盟，以便接下去能够同心协力、更好地对抗坠夜之城的邪恶势力。
柯利福听见来自新月之城的消息时，还在养伤，因为断了左手和右腿，身上也到处都是伤，整个人被包成了麻花，瘫在床上行动不便。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破口大骂：“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新月城主压根不是什么好货色！我们拼死拼活打了半天，他才跳出来，冠冕堂皇唱的哪一出戏呢？！”
宋为妍等他骂完了，才把半颗橘子塞进他嘴里。
“少说话，多吃饭。”一旁的塞西莉亚幸灾乐祸道。
嘴被堵住的柯利福没法反驳，支支吾吾半天。
宋为妍走出屋子，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浮出一层暖意，让人心生疲倦。
无论新月城主霍恩克莱是不是冠冕堂皇，别有居心，人类同盟的建立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当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之时，其余人的同盟，是必然的趋势。
这一点，她相信金百莉同样看得清楚。
伯劳被宋为妍当做信使，去了风雾之城，在它带回金百莉的消息之前，宋为妍等人暂时留在舟楫城等待。
暮春之地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往来。
而沃伦一直没有离开。
宋为妍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艾兰赫斯是在等她回信。
尽管他肯定会从其他渠道得到关于舟楫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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