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坠夜之城向新月之城宣战之后不久,艾兰赫斯就带人去了极北荒漠。
他带了十八个穆莱家族的魔法师,个个都是亲信,也都是高手。
当大地的阴影复苏之时,有一部分人察觉到了危机,但他们无从探知这阴影的来源。
坠夜之城只是阴影复苏的傀儡,它真正的来源,只在极北荒漠。
艾兰赫斯在确认迷思山脉暂时安全无虞后,就决定前往极北荒漠,从根源上肃清大地的阴影。
但是神圣一族当中并非人人都理解与赞成。
就连神圣一族的大魔法师克洛斯,也认为此举过于凶险,一力劝阻。
克洛斯认为时机未到,极北荒漠的结界尚在,人类世界也并未沦陷,他不支持艾兰赫斯去冒险,更何况,极北荒漠中还有堕落一族,这是一个不能确定的变数。
“万一堕落一族已经沦陷于阴影之中,成为其傀儡,那么殿下此去,必定凶险万分,”克洛斯劝阻道,“殿下,请您三思而后行。”
但艾兰赫斯还是命令克洛斯留守迷思山脉,去了极北荒漠。
正如宋为妍所说,艾兰赫斯想从根源上肃清极北荒漠的阴影,然而进入结界后,他们遇见的情形比预料之中的更糟糕。
那片古老的邪恶阴影已经有了模糊的形状,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那些被阴影吞噬的动物腐烂堆积,化为白骨之后都成了滋长它的养料。
仔细查看就会发现,那其中也有人骨。那些人身上都有残留的魔法气息,依稀可辨,是自毁之术,在临死前,不惜毁去自己完整的灵魂,以避免被阴影吞噬,成为傀儡。
极北荒漠荒无人烟,只有堕落一族。
艾兰赫斯由此猜测,堕落一族未曾屈服于阴影的力量,尚未沦陷至黑暗之中。
但他们对神圣一族避之不及,在发觉艾兰赫斯带人进入极北荒漠后,就迅速躲藏起来。
堕落一族毕竟在此地生存多年,比外人都更了解荒漠中的环境,在他们有意隐藏的情况下,艾兰赫斯身边人手有限,短时间内也不便寻找他们的行踪。
更何况,艾兰赫斯此行的目的本来并不在于堕落一族。
在极北荒漠的最北边,艾兰赫斯不出意外地找到了那片阴影的盘踞之地,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他带来的十八人中有六人重伤,剩余的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炽热如烈火的荒漠之中,大地的阴影不断扩大,像一只苏醒的野兽,咆哮着,预备吞噬一切。
最后一次尝试消灭那片阴影的时候,艾兰赫斯瞥见了那团黑暗之中的人形轮廓,听见了它——或者应该说是他的声音。
“没用的——你们杀不了我——”仿佛生锈的铁片刮过地面,那声音低沉喑哑,蛊惑道,“我嗅到了灵魂的气息……我会吞噬你的灵魂……”
与此同时,极北荒漠的结界剧烈震动。
那阴影仿佛随时能冲破束缚,重归自由。艾兰赫斯别无选择,只能后退,转而重新加固封印。
“殿下,仅凭我们几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彻底消灭阴影,”随行的一位魔法师说道,“它……不,他的力量已经苏醒了,坠夜之城的黑暗魔法师,肯定是他多年来对外界暗中施加影响,所产生的傀儡。他想冲破封印,彻底脱离极北荒漠。”
艾兰赫斯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也知道,封印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才想冒险进入极北荒漠,趁阴影完全成型之前,尝试将其消灭。
结果,他失败了。
入夜,艾兰赫斯带着人就地露宿,准备在今夜最后一次加固封印后,就带人离开。
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夜间的篝火寂寥地燃烧着,火光不断飘忽着,映出艾兰赫斯的眉眼轮廓。
这个世界被誉为神造之地,神圣一族也被誉为神的宠儿,作为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艾兰赫斯将神圣一族的命运作为自己的责任,也将维护大地的平静作为自己的使命,可是现在,他却难以避免地陷入了忧虑之中。
如果现在无法消灭这阴影,那么再往后,等阴影进一步复苏,无论是极北荒漠的封印,还是人类的世界,甚至是神圣一族的领地,都终将无可避免地沦陷于黑暗之中。
然而,神圣一族的那些领主并不好控制。
艾兰赫斯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就是神圣一族上一代的王已经早逝,王后在穆莱家族的支持下,带着幼子勉强支撑,维持住了族中平衡。
这两百多年来,艾兰赫斯名义上一直是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明面上的说法,是因为他年岁尚轻,未曾娶妻,按照神圣一族的惯例,历代王之继承人都要在继承王位时选定王后,在正式称王的典礼上同时举行婚礼。
但追根究底,其实还是那些领主之间的权势争夺,暗潮涌动。
对于那些已经经历过长久岁月的领主来说,艾兰赫斯只有两百多岁,就算能力再出众、力量再强大,也仍然太过年轻。
一个太过年轻的王,要想驯服一群老狐狸,总是不那么容易的。
所以这次来极北荒漠,艾兰赫斯只带了穆莱家族的魔法师。
穆莱家族是艾兰赫斯的亲信,在他成长的岁月里大魔法师克洛斯的支持至关重要。
此时,面对失败的事实,艾兰赫斯想到了一个必然会被所有人反对的可能。
追根溯源,极北荒漠中的堕落一族也算是曾经与神圣一族出自同源,既然他们在极北荒漠中挣扎求存这么多年,面对大地阴影的威胁,始终不曾屈服,坚持至今,那么,倘若神圣一族愿意给他们机会,以合作消灭阴影为条件,承诺让他们离开极北荒漠,他们或许愿意抓住这样的机会。
离开极北荒漠,回到神圣之都后,艾兰赫斯又去了迷思山脉。
负责镇守后方的大魔法师见到归来的艾兰赫斯,刚松一口气,结果就听他提出了这个怎么看都不太合适的想法。
克洛斯这口气顿时又堵在了胸口:“殿下,堕落一族是背叛之人的后代,放他们在极北荒漠自生自灭也就算了,如何合作?”
艾兰赫斯反问:“你也觉得不可行?”
克洛斯直接说道:“黑暗魔法崇尚自由,舍弃边界,注重破坏,甚至放纵性情,本来就是剑走偏锋,游走在黑暗边缘,更容易受到阴影的蛊惑,堕落一族无论是先祖,还是今日遗留下来的族人,都不是可靠的合作者。”
“更何况,”克洛斯生怕理由不够充分似的,又说道,“堕落一族被困在极北荒漠多年,恐怕对我族早已恨之入骨,合作之事,只怕是天方夜谭。”
艾兰赫斯看似被他说服了,点了点头:“不错,堕落一族想必确实对我族心怀忌惮。”
“所以,主动与他们合作是不太可能,他们想要伺机报复我族倒是有可能,”艾兰赫斯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有人类在其中的话,未必不能利用,只要能让他们一同站在阴影的对立面,殊途同归,也是一样的。”
最靠近极北荒漠的人类之城是风雾之城,在艾兰赫斯的授意下,暮春之地与风雾之城一直共同维系着北方防线。
当艾兰赫斯提到人类,克洛斯首先想到的就是风雾之城。
大魔法师惊讶地抬起头:“如今的人类一盘散沙,自己还在开战,他们能有什么用?”
河畔王国灭亡之后,人类确实变得分崩离析了,神圣一族当初培养过的人类魔法师也所剩无几。
坠夜之城出现黑暗魔法师,沦陷于黑暗的阴影之中后,与新月之城之间的战争还一度威胁着迷思山脉的安全。
但就是这场战争,也催生出了新的人类同盟。
艾兰赫斯其实是在等人类重新凝聚出属于自己的力量。
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就会有同仇敌忾的合作者。
而现在,这样的时机到了。
呼啸的风雪声中,艾兰赫斯摊开那张地图,指着最北边的地方,问:“魔法师,你去过这个地方吗?”
宋为妍一时说不出话来,何止是去过,她在车祸中昏迷,莫名其妙在这个世界一醒来,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克洛斯抓住,当做居心叵测的未知灵魂放逐到极北荒漠了,还被堕落一族强买强卖,强行安了个帮助他们寻找生路、离开荒漠的任务。
结果时至今日,事情的发展没一件走在正轨上,实实在在地体现了什么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
艾兰赫斯没发现她的异样,他本来也不是真要问这个。
艾兰赫斯指着地图说道:“堕落一族就在这里,但要找到他们的踪迹,并不容易。”
“他们对神圣一族心怀芥蒂,想必不会轻易现身。”宋为妍说得委婉。
事实上,何止是芥蒂,简直是深仇大恨,宋为妍只要稍一想到当初在极北荒漠时,图加每每提起神圣一族,那种格外不喜、甚至是不屑的态度,就能想象到,双方之间冰释前嫌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话虽如此,”艾兰赫斯笑了笑,似乎早有打算,“魔法师,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极北荒漠走一趟吗?”
艾兰赫斯问得云淡风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说要去郊外踏青。
宋为妍试图婉拒:“与坠夜之城之战尚未结束,现在已经入冬,等来年开春,天气好转,只要没有意外,我定能拿下坠夜之城东城,为此还需留守大营,早做准备。这极北荒漠,殿下还是自己去吧。”
然而艾兰赫斯打定了主意:“神圣一族的人很难找到刻意隐藏行踪的堕落一族,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敢情东拉西扯了半天,是来算计她的,宋为妍面无表情地想。
“现在战事平静,有人替你镇守大营,你暂时与我走一趟,想必不难。”艾兰赫斯又说道。
多会说话啊,宋为妍感觉自己都快被说服了。
她不着边际地想,有朝一日,她还能再看到荆同风在谈判桌上和人谈生意时耍心眼的样子,和从前一比,还真是有那么一股别有风味的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这心眼不是用在她身上的就更好了。
艾兰赫斯还在循循善诱:“魔法师,别忘了,风雾之城与暮春之地仍是同盟。这一路上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有无色鸟,我们大可以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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