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池墨他们的学号是按名字首字母排的,各个考试也都是按学号排序的,所以池墨坐在第一排。

他们考了一周,这是最后一科。

他答完最后一题,刚要检查一遍,就看到辅导员站在门口,神色匆匆。

他招手示意监考老师过去,池墨听到辅导员压低声音说:“你去看看周晨光答完了没,让他赶紧出来,他父亲……”

后面的池墨没听到。

监考老师点了点头,走过去看了一眼周晨光的卷子,俯身跟周晨光说了什么,周晨光脸色大变,立刻起身,连手机书包都忘拿了,就匆匆跑出去。

很多人看着这一插曲,没几秒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卷子。

池墨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宴午,两人一起交卷出了门。

池墨顺手拿上了周晨光的书包和手机。

两人出了教室一路狂奔,幸亏孙宴午高中是短跑冠军,跑得飞快,拽着池墨跨了大半个校园,在停车场看到了周晨光和辅导员。

“等一下。”孙宴午大喊了一声。

池墨跑得连气都喘不匀了。

周晨光和辅导员停了一下,孙宴午拉着池墨跑到他们跟前,喘着气说:“我们也去。”

几人都上了车,池墨把手机递给周晨光,听见周晨光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就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了。

辅导员将车开得飞快,南城医院这块儿交通一直都很差,他说:“我去别处停车,医院不好停,你们先上去吧。”

于是三人就下了车。

跑进去按了电梯,红色的数字一秒接一秒地走,好像按着人的心脏,连气都喘不上来。这就是医院,压抑又沉重,死亡的气息蔓延。

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周晨光反而没那么匆忙了,他按着门把手犹豫许久,孙宴午拍了一把他的肩头,周晨光压着情绪难耐地低了下头,推开门进去。

为了方便,今早就已经把病房的其他病人转走了,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旁边有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大约是刚做完抢救。

之前就给周晨光打过电话了,因为考试所以关机没听到,医院才联系到辅导员那边。

床上的人骨瘦如柴,被病痛折磨得老了二十多岁,手指微微打着颤,看向周晨光的位置。

周晨光艰难地抬起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拉住了他的手,扯了一个笑,“爸。”

老人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了,刚做急救的时候肋骨都按断了几根,他的嘴唇微微张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医生和护士都退出去,孙宴午和池墨就站在他身后。

周晨光擦了下眼泪,缓缓说:“没事的爸,我……”

他嗓音打颤,想说很多,但是喉咙哽咽着说不出来,于是只能低头沉默。

缓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今天刚考完期末,接下来会闲一段时间……这一学期我也一直在好好学习,老师都夸我学习态度好,说坚持下去,说不定真有可能会保研到本校呢……就算没保研资格也没关系,我就自己考,我觉得我学习能力还挺强的。”

他说几句缓一下,最后抬头说:“你能不能等一下,我……”

“我还没考上研究生,没让你看见那个录取通知书呢。”

“不是你说的吗,以后我负责读研,你负责赚钱养家,你说我们家还没出过研究生呢。”

“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食言呢?”

“我明明,……明明很努力在学了,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老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周晨光的眼眶泛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滑落,滴在床单上,滴在老人消瘦有褶皱,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背上。

“我求求你了。”

“我求求你呢,你能不能……”

最后周晨光直接坐不住滑跪在地上,额头抵着老人沧桑的手背,肩膀细细颤抖。

半晌,床边的监护仪器突然发出了一声单调而冰冷的警报,明明是盛夏,却如同冬日里突兀的寒风一样冷冽,穿透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时间在这一刻凝固,连空气中的尘埃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都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飘散,宛如断了线的风筝,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际。

周晨光在那一刻仿佛被雷击中,心神猛地一怔,随后,他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定格在床上那个静止不动的身影上。他颤抖着手,轻轻搭在老人的肩头,然后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声音哽咽而急切:“爸,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越摇越用力,孙宴午上前拉住了他,“晨光,你冷静点。”

“不行,”周晨光红着眼眶说,“不行,他不能离开我,他怎么能离开呢……”

孙宴午也哭了,他抱着周晨光,说:“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周晨光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无助地跪倒在床边,靠在孙宴午身上,双手紧握成拳,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房间内,一切仿佛都失去了色彩与生机,变得满目疮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哀伤。

池墨抹了把眼泪,走过去蹲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晨光父亲的身后事是辅导员帮着办的,他的母亲汇了一些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周晨光发了一条信息:谢谢,钱以后我会还给您的,不过还是谢谢您。

事情告一段落,期末结束,校园空了大半,很多人都回去了。

孙宴午正在收拾行李,说:“你俩都不回去啊?”

“不回。”池墨说,“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呆着,没意思。”

池墨向周晨光笑了笑。

周晨光忽然说:“对不起。”

孙宴午整理衣服的动作都停了,他直起身,看着周晨光。

周晨光说:“我每次说去图书馆,其实有时候是去打工,有时候去医院。”

“我就说嘛,”孙宴午说,“图书馆十点半闭馆,你每晚十二点才回来。”

“之前没告诉你们,是不想让你们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就想和你们正常相处。”

池墨说:“没事的。”

孙宴午也说:“就是啊,不过你考察了我们两个学期了,我们表现还合格吗,你有没有觉得失望。”

周晨光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下。

孙宴午揽过池墨,伸出手说:“从今以后,我们三个就相依为命,不离不弃,怎么样。”

池墨说好,把手搭上去。

两人看着周晨光,犹豫半晌,周晨光也搭上去。

孙宴午顺势搭了另一只手,池墨也是,周晨光接上,覆在最上面。

几人互相看着傻笑。

孙宴午收拾好东西就得去机场了,临走的时候,他提着行李箱说:“我不在,你俩二人世界可美了吧,不要孤立我啊。”

池墨和周晨光说:“放心,绝对孤立你。”

孙宴午说:“切,我才不信呢,你们这么爱我。”

周晨光笑了两下,“滚滚滚。”

池墨也笑:“你再掰扯,小心误了航班,还是你想陪我们?”

孙宴午看了一眼手机:“我草,走了啊,真赶不上了。”

“注意安全,再见。”

“知道了,拜。”

关上门,就剩下周晨光和池墨两人,池墨打算爬床上补个觉,周晨光叫住了他。

“怎么了?”池墨站在原地,问。

周晨光说:“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池墨茫然地看着他。

周晨光说:“在宿舍楼下,他牵着你的手走了,当时我刚打工回来。”

“他……是你男朋友吗?”

池墨说是。

周晨光笑了笑,“难怪你让我们看鬼片,谈恋爱了在宿舍不接电话也不打视频。”

池墨悻悻地,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关系的。”周晨光突然说,“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让宴午知道,所以就没提。但是我觉得,因为是你,不管你做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不会怪你,大多就是吃惊一下,然后虚心接受,顺便八卦一下。”

“是吗?”

周晨光说:“是的,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能感受得到,宴午应该也是。”

池墨苦涩地笑了下,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天哪。”周晨光表示十分吃惊,“你以前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这么没眼光。”

池墨这下是真笑了,“你这话宴午也说过,一模一样,你们都是商量好的统一话术安慰我的吗?”

周晨光说:“不是安慰,其实一直想谢你来着。”

“之前那个竞赛的奖金,你的一部分是你让老师让给我的吧。我们三个的项目,我和宴午都只是挂了名,你找你的导师讨论了策划案,自己埋头苦写,之后得奖了你也什么都没拿。我当时很忙,对于卡里多了一份钱心中也没存疑虑,还以为助学金提前发了,后来我察觉不对劲问了导员才知道,原来是你,他跟你的导师关系好,所以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我……”池墨说,“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有一次我帮导师整理资料,导员他没看到我,为了给你申请补助,跟院办老师说了你的事,我才知道的。”

周晨光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是说这个。”

“我之前不想告诉你们我家里的事情,有一部分是因为我觉得我这个人是个很卑劣的人,不值得得到你们的同情和关心。我爸生病很长时间了,陆陆续续地住院出院,那中药我熬得都想吐了,却没问我爸喝的时候苦不苦,只是在心里默默抱怨,为什么我学习已经这么辛苦了,还要让我承受这些拖累我。是的,就是拖累,我当时一度以为他就是我的累赘。但是当我高三学不进去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安慰我,说其他大学也可以,普普通通的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每一个人都要追求名校的。”

“那么冷的冬天,他拖着病体给我送饭,我一直因为自己有这个不好的想法而愧疚,我觉得我是一个很虚伪的人,但看到你和宴午之后,我就渐渐地,改变了这个想法。宴午觉浅,我来得晚,吵醒他他从来不抱怨,你也是,做小组作业都是承担最重的那一份,宿舍一直都是你打扫的,我和宴午偶尔想拖个地,就发现上面干净地能打滚。我们相处一年,从来都没有矛盾,大家可能陆陆续续都有点小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在大是大非面前都不是事,不值得我们去用吵架这样的词来解决。”

“我就是想说,你很好,不管以前怎么样,你还是一个很好的池墨。”说完周晨光挠挠头,“我文科不太好啊,但就是这个意思。”

池墨笑了下,“我知道的。”

周晨光:“好,那你补觉吧,我去打工了,就在南洋街那条路上有一个清风酒吧,有时间可以来转转,员工朋友打八折。”

池墨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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