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相邀,还请公子沉秋移步。”女子轻轻扣响木门,得到回应后将伸出的手臂重新纳入袖中,静待门内的客人走出。
二人沉默着一路向主殿而去,却在路过正门处时听到一阵嘈杂。解沉秋本无意多管闲事,直到他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我等也是听命行事,姑娘莫要见怪。”未语先携三分笑,但盛清言辞中拒绝的涵义却也是明明白白。
解沉秋抬眼看去,分明瞧见盛清身后站着一排穿着皮甲的军士,应是包围了整座院落。而为首的盛清正站在两扇大门的中央,阻拦院中侍女试图外出的行动。
“那是……”解沉秋开口询问。
“婢不知,公子沉秋若有疑惑,稍后或可向夫人提出。”女子半回身向他微微屈膝,直待他点头示意明了后方才继续朝前走去。
这名年长的女性极少露面,解沉秋与她并不熟悉,但知晓她在青夫人身边极得重用,绝非普通侍女。二人这是第一次有所交谈,在此之前解沉秋一直以为她出身高门。只是如今听她过谦的自称,似是身份微贱。
解沉秋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不论是须艽还是青夫人,他们身边最称心意的臣属,都并不显赫于朝堂。一线灵光闪过,还不待他及时抓住,他已经站在青夫人面前。
青夫人挥挥手,让解沉秋在她下首随意落座,又再次呼唤着方才那名女官:“椒,去请盛将军同来赴宴。”
椒,解沉秋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想起须艽身边的橘,甚至连名字很是相似。
“几日不见,公子沉秋似是清减了不少。”青夫人状似惊讶道。她端起面前的酒盏,朝着解沉秋的方向略滞后便一饮而尽。而广袖遮掩之下,她温和的神情微冷。
不只是身形与面庞的消瘦,解沉秋的眼神也与以往不同了。
这位西国的流亡世子自来到南国的那一日起,始终都是心灰意冷、得过且过。纵使偶有在意的事情,恰如两个年轻人之间渐生的情爱,也不过是只求当下的满足。
他心中实无来日。
作为多活过些许岁月的长辈,青夫人当然不会看不透他的颓唐与自我放逐。然而情爱与人心,本不可强求,只图当下未必是错。至于解沉秋的真心,青夫人从未怀疑过。
今时今日则有所不同。
解沉秋的眼神变得锋锐了,仿佛拨开眼前笼罩多年的迷雾,终于确定了前行的方向。
那是青夫人熟悉的目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那些有着追逐的目标、高远的理想的人们,无一不拥有这样的清明与坚定。
青夫人不知道解沉秋作下了怎样的决定,但她心中有数,解沉秋在这几日中明确的未来,恐怕不会是她的阿九想要的。
“夫人。”盛清在椒的引导下走进宫室大门,远远行了一礼,待走到二人面前,又拱手向解沉秋致意,“公子沉秋久见了。”
“盛将军。”解沉秋起身回了一礼。
“何妨如此客套。”盛清笑道,“以我与公子沉秋的交情,不必如此。”
解沉秋神情不动:“礼不可废。”他原本处在青夫人右下手的位置,如今却毫不犹豫地在两人的注视下走向了对面的案几。待重新落座,他才抬手向盛清示意道,“请。”
青夫人不由皱起眉来。
世人以右为尊,正式的宴飨中,自然左右地位分明。但论私,先来后到不提,解沉秋作为须艽认可的伴侣,在青夫人这里无疑比旁人可以得到更多优待。
若是论公……盛清虽为世子亲军中有数的将领,爵位却并不高,至少无法与依然在物质上享有外交礼遇的公子沉秋相比。但公子沉秋亦曾无名无分地为南国效力,有将军之实而无将军之职,从这一角度而言,反倒无法与盛清相提并论。
只是这场小宴本非什么重要场合,如果不是解沉秋刻意的言行,无人会在意此种小节。这般明确地划清界限,又究竟是否意味着他想在否决私情的同时聊表忠心,就连青夫人也琢磨不透。
当着外人的面,很多话都不宜多说,三人便默契地假作无事发生。
“不知王上遣将军前来,所为何事?”膳食尚未送上,青夫人索性开门见山。
“哈,不过是近日有宵小潜入乾溪城,王上放心不下夫人的安危,才叫我来守卫几日。”盛清笑笑,顾左右而言他。
解沉秋冷不丁地开口:“是我牵累夫人了。”
青夫人向杯中斟酒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否认道:“公子沉秋此言差矣,我母子二人之间的矛盾,何曾与旁人有关?”
她当然知晓这件事的起因是解沉秋对阿九的避而不见,但仅仅这点小事本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一定还有其他理由。可惜现今情形下,连她也无法轻易得知外界的消息。
——无论如何,解沉秋这般自诩都太过傲慢了。口口声声道是桥分两路,心底却认定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定然因他而生。
“夫人误会了。我是指王上命盛将军前来,并非是为胁迫谁,而只是防备西国的公子沉秋罢了。”解沉秋注视着杯中澄澈的液体,平静地陈述道。
从得到青夫人接纳的那时起,他便将自己关在木屋中不饮不食了三日。身体的亲密无间不仅无法弥合解沉秋与须艽之间越发清晰的嫌隙,反倒让他愈加陷入矛盾。
是,解沉秋的确不在意百年之后史书如何记载他。可倘若他与须艽终将走向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结局,待情意消磨殆尽,只余占有和□□,他又当何去何从?实在太过难堪了。
——南国从来无法成为他的归处,只有爱着他、亦为他所爱的须艽可以。
自逃离西国后,解沉秋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他不能再让须艽成为他生命中唯独镌刻的印记,这对于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他而言,只会招致毁灭。
他必须为自己的人生重新找到一个追寻的目标。
于解沉秋而言,就如须艽所担忧的那样,回到西国继位称王是对他、也对西国最好的选择。那是本应如此的正途,无论解沉秋的流亡,亦或是他们之间的情爱,都只不过是旁生的枝节。
但那意味着对须艽的背弃,也仅是如此罢了。
区区“仅是”,教他辗转反侧,教他左右为难,又哪里谈得上“区区”?不论须艽是否相信,解沉秋自己知晓,在他们拥抱对方却彻底离心的那日之前,他始终只有过一个选择——
……罢了,事已至此,多思也是无宜。
解沉秋将空酒盏轻轻倒扣在案上,打破自他戳穿围守真相后便无人开口的寂静:“西国使臣将至,不知夫人与盛将军作何打算?”
他垂眸看着桌案上暗红色的祥云纹路,八风不动,好像这并非他推测得出、而是证据确凿的消息:“何不借此机会,一清君侧?”
嗯……也没什么好辩解的。爱,救命稻草,黑暗中的光,但没有爱逾生命,在逼疯自己自我毁灭之前他选择结束。
整个相识相知相爱阶段,解沉秋看起来要更狠心更不爱更知进退会拿捏,因为他是个成年人且身处困境;而阿九还是个对自己人喜怒形于色的孩子,有点天真的残忍(笑)现实地位的高低始终影响感情地位的高下,到底谁主导谁被动、谁深爱谁辜负其实是很有趣的话题。
但是本文始终贯彻主角俩破锅配烂盖的原则,如果觉得不够破不够烂那一定是作者菌的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准备相杀的第十六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