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准备相杀的第十七天

南国许久不曾举行如此盛大的宴会。那几乎是迎接他国君王亲至的高规格,仅仅是呈上的肉食略减种类,而席间的乐器稍去一二的区别罢了。

即使是位高权重如西国太宰,作为封国之臣,也不过只是上大夫爵。毕竟哪怕身为四境诸侯,亦不过只是封君——与中央王朝的丞相无异,不过这位天子下的第一人并无封地,故而不称封君只称作卿。

但无论是出于洛朝的礼制,或是各国心照不宣的僭越自立之下,都没有这般格外款待西国太宰的道理。此乃南国之主特意嘱咐令尹,在先王故去本应一切从简的年内,破例置办的结果。

“宴无好宴,可惜。”

宴前最后的准备和检查完成,侍者奴仆尽数离去。空旷的厅堂中,须岁取下磬架上的木锤,轻轻拨弄玉块演奏出流水般闲适高雅的曲目,开口却仍旧逃不过世俗的纷纷扰扰。

廖乘闻言无声地笑了笑,用指节敲击鼓面,简单地应和着乐音:“可惜这次,连……都应允我等的所作所为。纵是交出了兵符,此局,王上怕也还是输了。”

“年轻时经些挫折绝非坏事。”老太史眼都不抬道,“只是后果,你可预料到了?”

“法不责众。”南国令尹手下的动作微顿,随即在话音刚落的同时续上恰如其分的鼓点,“最多不过告老还乡罢了,以廖伋与王上的情分当不至于受到牵连。倒是岁公,不怕被迁怒?”

老太史不以为然地睨他一眼:“我比先王还要年长十数岁,便是舍掉这条性命,换王上醒悟又如何?至于什么名声、权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身后亦没有子嗣,无甚值得顾惜。”

随着木锤的迅速滑过,原本和缓的乐音顿时如波浪急促。循环往复数次后,须岁又道:“不过……若是先王,想必你我都逃不过一死,但王上并不那么像他。于我们这些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廖乘笑道:“岁公口硬心软,学生瞧着,您也没有平日里说的那般对太后不满。”

“我这是看在她为南国作出的贡献份上。”老太史冷哼一声,骤然伸手握住眼前振动的磬块止住它的声响,“乱世中霸道固然无错,然如今这世道尚未至离乱时。天子活着一日,毕竟是天命正统,以王道才是笼络人心才是当下应行之举。”

“就如南疆,即使先王遣那西国人打服了又如何?夔部宁可彻底舍弃原本的继承人也不肯与南国多作交通。南疆之地易守难攻,先王也不过只图日后征战四方时不至后院起火;结果反倒是被年初的一场大雪打破僵局,也算是因祸得福。”

听着老太史对现任南王隐晦的赞许,廖乘不禁叹息:“其实学生这些时日常常忍不住想,后世史册中对我们此番违逆究竟会作如何评价,是祸国殃民,亦或是耿直敢谏。”

须岁布满琴茧的指尖抚摸过青铜磬架上凹陷错金的铭文,上面镌刻的依然是先王的名姓及他生前功业:“此事涉及众人的一言一行我皆已如实写下,只作记载,不作辩白,不录心绪。此为太史之职,至于旁的,便任凭后人评说罢。”

《洛史·桓帝纪》载:“十四年仲夏,帝遣使入乾溪,纳公子沉秋,西藩始有王焉。”

《离书·高祖本纪》则载:“元年夏五月,西国来朝,天使亲临。帝以美酒嘉宾笙歌飨之,实逾矩。居数日,以天子诏令挟解将军叛。帝大怒,乃下狱牵连无数,欲杀之。至太后遂罢。”

一切自不如史书上这寥寥数语般轻易,其中也难免为尊者讳。

须艽知晓洛朝天子也派了人与西国使团汇合时,那一行人距离乾溪城已经只余三日路程,恰在南国边境之外。这出乎预料的横生枝节,让南王在得到消息时不由眉头微皱。

他早已下定决心,必不会放人离去。不仅如此,他还要让西国死心,自此不再动半点请公子沉秋回国的念头。

为此,须艽派人给被软禁已有一月之久的解沉秋送去两个选择:继续被软禁下去,或是以女眷的身份出席宴会、与他的老师故友相见——当然也为他准备了华美的女式裙袍。

此举之不合时宜,据说连青夫人都颇有微词。奈何须艽根本不去见他们,得了盛清的回禀也充耳不闻。

一如当年盼望着解沉秋能够在战场上彻底斩断与西国的联系,此次,须艽等待的是西国人对公子沉秋自甘下贱的痛心疾首,直至彻底失望、撇清干系——他当然知道会这样发展,他再了解不过的。

解沉秋定当赴宴。

来人毕竟是解沉秋的恩师,是少数他愿意与须艽分享的往昔中,无比重要的人。

至于解沉秋作何感想……他大约会有短暂的愤怒,但最多也只不过是对自己避而不见,就如之前那些时日。迟早都能释然的,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

须艽心知,解沉秋并不是旁人想象中的那个宁为玉碎的君子,这正是须艽选择用此种方式来破坏西国计划的缘由。如果解沉秋感到痛苦,那一定是因为与故旧的误解和决裂,而非这一袭女装。

解沉秋并不会在意这些外物,他始终是他。

等西国人离开,须艽想,他一定尽全力弥补解沉秋。到那时他就可以向自己的爱人付诸全部的信任,哪怕解沉秋很久才能消气,哪怕要他姿态放低一点,都不无不可。

还有姆妈,得记得跟她道歉。明明是他自己既处理不好感情的事,又找不到合适借口收回令尹手中的兵权,却还把她牵涉其中。

只是,原本的计划是让解沉秋出现在西国人面前。即使为了西国的名声,这件事也会被他们毋庸置疑地隐瞒。然而洛京那边一旦有人也参与其中……

须艽一时有些犹疑。

他没有想过要解沉秋身败名裂。可一旦传出去,即使解沉秋自己不在乎,亦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得提前想个借口应付天子。既是不速之客,便把命也留下罢。

“橘,请赤珠姑娘来。”

此前分明显得急切,雷焚最终告辞离去时却并未提出要带夔赤珠一道,须艽也懒得理会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要夔部的臣服,为了这个目的白养着那女人也无妨。

不过现下正是夔赤珠能派上用场的时机,就当是提前代表她的部族为他尽忠了。正巧,普通女子很难一击即中,而须艽也不想拿精心培养的细作去做无谓的浪费。

见不得光实是她们最大的弱点,此等外交场合,不同的身份做出同等的事情,结局注定天差地别。

须艽轻轻叹息,就如同,解沉秋假若从来不是西国世子该有多好。

【关于爵位】

文中爵位基于考古中的楚墓分级有所魔改,并非出自理论上应该参考的秦二十等爵制(太麻烦)。

王级-封君级(卿级)-大夫级-士级,大夫和士分上中下。然后以中央天子=王,四境诸侯=封君这样以此类推。同样的官职在封国比起中央爵位原则上低一等,但是爵位和官职并不一定挂钩。

【关于霸王道】

《史记·商君列传》写商鞅见秦孝公,第一次说帝道,第二次说王道,都不得其心。直到第三次说霸道,终于一拍即合。

《汉书·元帝纪》写汉元帝觉得他爹汉宣帝多用法家刑狱,劝他爹用儒家,气得他爹怒出名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最简单的理解,帝道-道家,王道-儒家,霸道-法家。

【关于史书】

文言文写很烂,还请见谅()

离为八卦之一,方位为南,文中为南国统一天下后的国号。

离国史书中天子和帝的并存按照《晋书·帝纪第一》处理。司马懿未称帝,但晋书追封他为宣帝,故称他为帝,称曹魏皇帝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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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准备相杀的第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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