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苏医生,还不回去休息吗?”

看到男人从方淼房间出来,小护士有些意外。如果她没记错,苏洄昨晚通宵做了一台长达十小时的心脏搭桥手术,今天应该排的休假,可现在却还在医院。

似乎是有些疲惫,穿白大褂的男人反应了两秒才看向她,目光无神,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累:“这就走了。”

他伸回关门的手,停顿三秒,拍了拍身上毫无踪迹的灰尘,随后动作迟缓的迈开步子,整个过程没有抬起过头,像是因疲惫无法直起脖子,又像是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欸苏医生!还没签...退...”

没听到她的呼喊,苏洄直直的向前走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回去的路苏洄没开车,他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有闭眼,这样的状态肯定没法独自驾驶。随后拦了辆出租车,他瘫软在后座,头半靠在窗户上,听着嘈杂的广播音断断续续传来,鼻尖满是早春梅花的香气。

大脑昏昏沉沉,高强度运转几十小时的大脑仿佛已经耗竭宕机,里面一片空白,但他并不困,相反,他很清醒,疲惫但冷静的清醒,这样的清醒使他虽然已经没有精力再去主动思考,但仍能够思路顺畅的记住在病房发生的一切,并且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看到方淼咬着牙低声呜咽,偏过头泪流满面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而是冲动。

这很奇怪。作为看惯了生死的医生,他理应带着同情与惋惜去安抚病人情绪;作为同学,他理应带着难过与抱歉去调节朋友情绪。

可那一瞬间,他两者皆无,一刹那心底冉起的,是一股很陌生的、在二十八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想和她一起死。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所以转瞬间调整好情绪,试图以一种冷静的、客观的、亦是医生亦是朋友的外人身份去安慰方淼,可当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失落与空虚像潮水般顷刻涌来,窒息又静谧,压得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海浪迎面拍来,堵住了呼吸,紧密不间断地冲击堵住了口鼻,也一下下拍在他浮沉的心脏。

苏洄从不是固执地深究原因的人,就像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时为什么会一改梦想选择当医生,他到现在也说不清,今天为什么有这么荒诞又突然的想法,他也无从知晓。

但当他坐在出租车后座,大脑一片空白,闻着路旁飘来的腊梅花香时,纠缠在一起的线条又似乎逐渐舒展开来,那根从高中起就埋藏在心底的红线又浮现在眼前,并和现实慢慢地重叠、相映。

---

高中时期的苏洄,成绩好,爱打球,话不多但开口便是绝杀,当然了,也带着点小男生特有的装逼气质,用蒋飞的话说,他是擦破点皮也要去医务室涂一圈碘酒然后在女生们的惊讶声中满脸淡定,一瘸一拐的走进教室的人。

这样的人物在学生时代女生心中必然有着一席之地。但或许是学霸属性加上了一层保护罩,真正敢接触他的女生并不多,毕竟耽误好学生高考的罪名没人承担的起,尤其在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教育圣地一中,男女之间任何的可能性都被扼杀在摇篮里,所以苏洄虽然算半个风云人物,但一直保持着单纯的社交关系。

当然,不排除本人的装逼属性足以令一部分女生婉拒。

因为蒋飞和林依,他意外认识了方淼。初印象其实很一般,瘦瘦小小的女生红着脸来教官面前撒谎,自以为很自然,其实小动作早就暴露了紧张。也因为那张一看就没被太阳晒过的白皙的脸,他得以在前一晚班级五十多个人初次自我介绍中记住并喊出了她的名字,方淼。

随后就自然而然的认识了,女生身体不好,没法和他们一起参加体育课和活动课,但苏洄每次跑圈或打球时,总能看到她一个人站在单杠下,呆呆的看着操场,一动不动,像是发呆,又像是在思考,而每次跑到最靠近她的弯道时,方淼又会低着头,用脚尖踢着石子。

好像从没看到过她的正脸。

苏洄没多想,却又有点好奇。

拉进二人关系的是一次意外。那次月考,因为发烧和竞赛培训,苏洄的物理成绩惨遭滑铁卢,一下子从班级第一掉到了班级中段,这再正常不过,只是因为压力和生病时敏感情绪的放大,他一时间无法调理,偷偷逃掉了晚自习跑到了顶楼的空教室。

天很暗,教室里也没有一丝光亮,空旷的四周让情绪不断压抑,却也在瞬间得到了释放与爆发,苏洄红着眼,手里的试卷攥得稀碎。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外被打开。来人没有看到他,伸着手摸向电灯开关,他一时慌乱,局促的开口:“别开灯!”

脚步一顿,那人停在原地。

苏洄哑着嗓子,努力调回正常语调:“我有点不舒服,来这休息会,别开灯,我眼睛疼。”

似乎听出了他的不自然,黑暗中站在那的人很贴心的没再往前,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一阵窸窸窣窣后,便再没有声音。

一切重回平静,只有苏洄捏着半碎的物理试卷,手指止不住的生理颤抖发出的轻微声。

漫长的沉默划开在黑夜,已经颤微的弦突然紧绷又再次放松,苏洄反倒逐渐平静下来。神经放松后,听觉的敏锐度直线上升,他听到不远处似乎又传来细碎声,沙沙的,像笔尖划过纸的声音。

他忍不住发问:“你在画画吗?”

沙沙声顿停,两秒后随着一声“嗯”再次响起。

还是个女生。

苏洄揉了揉鼻子,有些不自然:“你...知道我是谁吗?”

“...”

没有回应。

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没有回答就是不知道,苏洄侥幸的想,如果身边的女生认出他来了,要么开灯嘲笑要么大方安慰,现在这么沉默,说不定是个外班不认识的人。

思及此,他顿时放松不少。像是全力的发泄后想找个人倾诉,又像是莫名的觉得这个人愿意倾听,苏洄的表达欲突然到达了顶峰。他咬了咬下唇,自顾自的开口:“你说,我是不是挺可怜的,因为一次考试就这么颓废,还这么不争气的躲在这。”

“...”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不对,不是可怜,是可笑。”

“想来是有点可笑。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好像天塌下来了,陷在分数里的我好像就像个笑话,因为一点波动而患得患失,因为一次超长发挥而高兴得失眠,题目太难不会做要焦虑,题目太简单会做又担心难度不够,整天起起伏伏,心脏像跳楼机一样上下。”

对面没有任何动静,如果不是没听到出门声,苏洄会以为对方因为他的负面情绪发泄已经偷偷离开了。

意识到对方可能无法感同身受,或许这次考试考得还特别好,他连忙补充:“当然,这只是我。”

“我这个假装轻松的人。”

所有人都说苏洄是个学霸,可只有自己知道,为了走上竞赛的路,他牺牲了多少课余时间,为了保持成绩稳定,他在做完竞赛题后又熬了多久地夜,有句话很老还有点土,但苏洄觉得很写实:

你只有拼尽全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高中生的日子简单又纯粹,但也复杂而痛苦。每一个踏进教育闭环的中国式小孩或许有着不同的物质条件,有着不同的外在因素,但都会面临着共同的一个目标:高考。虽然这不是唯一的出路,但你不可否认这条路的大众性与必然性。

为了这个目标,有的人四平八稳,有的人跌跌撞撞,有的人扶摇直上,有的人一失足成。

苏洄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他也曾在轻狂时意气风发的写下豪言壮志,也曾披星戴月追逐过月亮,可路总归有拐点。过去总面对着现在。

他有点难受。

肆意疯长的酸涩紧紧缠绕着心脏,一直以来的引以为傲让失败更加痛苦,苏洄盯着暗处一颗亮点,沉默不语,身边虽然有人,但他莫名安心。

良久,对面人开了口:“我的老师曾和我讲过一个故事。”

温润轻柔的声音,像是一壶清泉落下,打破了黑夜寂静。

“人们眼里的天鹅是一种高雅而圣洁的动物,它们靠水而息,以水为食,游动缓慢而轻松,永远挺着傲人的身姿,在水面自由畅行。”

沙沙声再次响起,伴着女生舒缓的嗓音,像是清泉流动,缓缓流到了苏洄耳边:“但现实并非如此,看起来美丽的天鹅,实则有一双强劲有力甚至并不美观的脚蹼,每当它们游动时,都会用脚蹼使劲蹬水,以近乎狼狈的样子拼命发力。”

“但脚蹼藏在水下,”女生说,“人们不会看到。”

话落,铃起。晚自习结束的钟声敲响。

沉寂的夜也被打破,宛若梦境般的一晚迎来了尾声,方淼离开位置,将画纸塞进了口袋,轻声对着男生说:“故事送给你,加油。”

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听到男生说:“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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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转瞬倒流,眼前的景象如碎片般散落划过,纷杂的声音和画面在顷刻间骤然回溯,一刹那,光影返现。

“帅哥?帅哥?醒醒诶...醒醒!”

睁开眼,熟悉的景象回到眼前。苏洄抬眸,正撞上司机的眼神。

“睡得有点死啊帅哥,赶紧回家休息休息吧。”

苏洄捏了捏眉心,缓慢的走回公寓。这个点没什么人,往日里拥挤的电梯也空空荡荡,他正对着电梯门,盯着不断攀升的数字,面色平静。

“叮---”

松散着的神经弦再次紧绷。独立于高中和现在的两条线突然明了,所有剪断的空隙在瞬间完成了对接,编织成了一个从十年前就应该明了的答案。

他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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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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