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站在远处看到前方光影勾出的那抹日思夜想的倩影,沈凌奚不禁感慨万分。
正阳将她晒得全身烘暖,不知怎的,总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活感。
果然,美璎说得没错,是份大惊喜。
薛雪尤此刻正端坐在冉兰清身旁,顺道带来的礼放在一旁的桌上,堆得满满当当。
她远远瞧见薛雪尤,步子忍不住越迈越大,到最后索性丢了礼节,提起裙摆冲入厅内,带起了屋外本停驻在花芯的一群蝴蝶。
群蝶飞舞,蝶翅震颤,她像只从花丛中钻出的俏丽精怪。
“雪尤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沈凌奚感动得想落泪,因为能看到薛雪尤安然无恙,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人,她算是保住了。
“全都多亏了凌奚妹妹,”薛雪尤以帕拭面,几滴热泪洇入帕中,她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想来见到沈凌奚也十分的激动。
在薛雪尤的再三保证之下,冉兰清才松口答应放沈凌奚出去逛逛。
姐妹二人粘在一块,相互挽着手,亲密无间。
“妹妹的方法果真奏效。但,圣上的谜题如此难解,你是如何想到的?”
沈凌奚转转眼珠子,伸出空余的手把玩着髻边奢华的步摇,“既不为求‘涩’,那便是为‘色’。”
“何解?”
两人依惯例来到了青花阁歇脚,台下舞姬一舞毕,奏乐声停下,沈凌奚故作神秘地攀上薛雪尤的肩膀,悄悄同她耳语。
“圣上此举,定是为了发难于你。当然,我说得有点粗鄙,但事实确是如此,”她清了清嗓,红唇一张一合,抬眼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并未有可疑的跟随者,才继续,“薛家最近可有惹了谁?朝廷内的?或是某位老臣的手下?”
“从没听父亲母亲有提及,”薛雪尤诧异沈凌奚竟敢说得这么敞亮,但也早已将她视作自己人,便如实答到。
“这就怪了。”
沈凌奚摸摸下巴,从薛雪尤耳畔离开,背靠上椅背,做沉思状。
“妹妹是有听到什么风声?”
刚问出口,薛雪尤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傻。
沈凌奚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位被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又怎会比薛家还懂得里头的水有多深。
“薛姐姐,”沈凌奚咽咽口水,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又认真,握着薛雪尤的手,手心的汗沾上了对方的手背。
“薛家,在暗中可有结过死敌?”
经由她一提点,薛雪尤脑海中瞬间闪过张脸,但思索片刻,又认为此人绝无可能,便还是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没有。父亲在朝堂上支持者众多,不论是明是暗,均从未有过什么死对头。”
“究竟是谁呢......”见薛雪尤回答得肯定,沈凌奚一时间也没辙,只好随意扯了个理由,将这件事打哈哈了过去。
是夜,沈凌奚侧卧在床上反反复复回想着今日和薛雪尤的谈话,且不论复盘几次,都无法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翌日,沈凌奚用了几块昨日薛雪尤送来的可口点心,便携美璎匆匆赶往染坊,只因昨夜临睡前,卜男命家仆送来封急信,欲催她第二日来染坊一趟。
“这么火急火燎地催小姐前来,卜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着沈凌奚梳着头简单的发髻,连根钗都没来得及戴,美璎有点恼火。
她从来没为沈凌奚打扮得这么素雅过,所以心头感到十分不快,就怕被外面的人看到沈凌奚略微落魄的模样,又四处编排起故事来,引起非议。
“美璎,”沈凌奚捏了捏美璎的手,站在染坊前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昨夜卜男哥来信,说我命他们制的色粉大成,今日让我来检验成果。”
“真的?!”美璎开心地反手握紧沈凌奚的手,激动得眼泛泪花,“那我们家染坊真的有救了?”
“嗯,有戏,”沈凌奚半带肯定地轻点下巴,接着推开面前厚重的门。
绕过染坊内一口口大染缸,坊中工人都沉浸在劳作中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沈凌奚拉着美璎快步走过,无意沾了一脚的色彩,连带着裙尾也被染上颜色各异的染料。
来到坊中工人们用以休憩的小屋,几位参与了此次研制的匠人站作一排等着她,沈凌奚微微颔首,卜男抢先一步上前,眼底闪过星光点点,似是兴奋极了。
“小姐,我们做到了!”
“我们真的做到了!”
卜男激动得差点搂上沈凌奚的肩膀,但立马回过神,止住了这有失礼节的举动,便强忍着心头的激荡,转头从几位匠人手中拿过苦心研制了几日的成品,颤抖着递到了沈凌奚的手中。
“小姐,我们按照你的吩咐,将珍珠研磨成的粉混着那奇花提炼出的色泽制成了此品。我们都试过了,颜色美丽不说,还会随着日光的变化而变化色泽。我们探听过,如今的几大染坊中,均未制出过此等极品。”
沈凌奚犹豫地接过那掐了金丝的白瓷矮瓶,刚掀开瓷盖,一抹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淡香继而转为浓香,凝神片刻,她发觉这色粉不仅能变幻色泽,还能变幻香味,属实为上等佳品。
她抬手举起瓷罐,“各位不妨告诉我一声,这玩意,能卖到个什么价?”
“小姐,无价啊,无价!”
其中一位尚穿着打了补丁的匠人朝前迈出一步,沈凌奚向他望去,看到他局促地将手交叠在身前,甲缝早已被染料填满,黑黢黢染了满指。
“陈叔,近几个月的月钱是否没交到你的手中?怎的穿成这样?”
沈凌奚看着陈叔皲裂的手背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不禁感到有些心疼。陈叔和她的父亲年纪相仿,望着他的脸,不由得令她想起了早逝的父亲。
“发了的,发了的。”
尽管陈叔极力去掩盖什么,下意识露出的窘迫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老实人眼尾湿润,紧张地揪着衣角顿了顿,才解释到:“家中小儿去年生了病,一直治不好,药钱贵得很,染坊又赚得不多,总要省着点花。”
“小姐,你不必在意这些,这都是我自家的家事,现在成品要紧,你看着如何?满意否?”
陈叔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沈凌奚的眼睛,却无意瞥见她那双被染料染得乱七八糟的鞋子,感到有些可惜,“小姐操劳,一身好装扮都被染坏了。”
“陈叔......”
沈凌奚鼻子酸酸的,见陈叔蹲下就要用自己的破布袖口为自己擦鞋,忙跟着蹲下,止住了他的动作。
“没事的,只要此番能度过难关,我这身衣裙鞋袜又算得上什么?只是辛苦大家了,”她吸吸鼻子,粘在鼻腔的香气还未散去,直冲她的脑门,令她感到清醒万分,“分明是大伙的功劳,怎能只算到我的头上。”
她立马转身,对着身后眼眶泛红的美璎吩咐到:“美璎,待会回府和娘亲知会一声,府里要请坊内所有人吃顿饭,再给大伙添点过冬的衣物。”
“为庆贺我们沈氏染坊,即将打赢的翻身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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