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得到的这张龙脉图给张起灵想查清楚过往的一切提供了入口。
他默然注视着自己的右手掌,与常人不同的两根手指早就明示这个家族以盗墓为生。而且,他虽失忆,但墓里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比外面照着太阳的世界熟悉。
三年未归,刚到杭州,家中院门大开,院子里堆满了木头。
灵儿正好奇这堆木头从哪里来的,几个陌生的伙计又扛了些木头进来了。
张起灵站在门口,挡住了来人的去路,“你们是谁?”
“黑爷让我们搬木头来的。”带头的伙计答道。
瞎子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喂!你们回来了?”
“瞎子!”灵儿朝瞎子挥手。瞎子和三年前一摸一样,通身不务正业的气派,装扮也无甚变化。
瞎子露出黑瞎牌痞笑,“我那院子摆不下了,借你们院子用用?”
“你都用上了,还问。”灵儿笑道。
瞎子把备用钥匙丢给张起灵,“哑巴张,来,还你钥匙。
张起灵瞥了一眼瞎子,转身进屋了,他决心换把新的高级防盗锁。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都三年了,哑巴张这个人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灵儿乐不可支,“小哥不忘初心。”
瞎子啧了一声,“雷不打不动啊?这初心!”
“你弄那么多木头干什么?”
“给哑巴张做棺材!”
灵儿一巴掌拍在瞎子背上,“你再乱说我打你啊?”
瞎子笑得前合后仰,“生死就在一瞬间,提早准备,总不会错。”
灵儿脸都黑了,几拳捶在瞎子背上,明知是开玩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河坊街上那家木匠的儿子前不久和黑爷打赌输了,没钱还,送木头抵债来了。”几个搬木头的伙计插了句嘴就跑了。
灵儿想踹瞎子,被瞎子躲开了。张起灵在客厅收拾背包,完全不参与这场闹剧。
瞎子故意提高声音,“你回来了正好,秦岭有个油斗,去吗?”
这地方正好就在张起灵的计划范围,他眉间突然显露出一丝异样。
瞎子走进屋里,“哎呀,你这家徒四壁,挣钱不易……”
“去!”张起灵没等瞎子废话,站起身来,“什么时候?”
瞎子哟了一声,哼笑,“随时。陕西那边已经联系了一批人,他们也一起。”
张起灵点头,“走!”
瞎子大惊,“这么急?”
“我也要去!”灵儿急忙插话,就害怕这二人将她扔下。自知张起灵不会同意,她抓着瞎子的衣服,“瞎子,我也要去。”
“你弄丢了老子可付不起责任。你得问哑巴张。”
“小哥……”
张起灵移开了视线,不去看灵儿。只道:“我会回来的。”
“不要不要我要去。”灵儿嚷着跑去收拾自己的背包,才蹲身,后颈就被张起灵捏了一下,晕在了他怀里。
“刚刚还觉得她长大些了呢!”瞎子抱手看戏。
张起灵将灵儿抱进卧室的床上,提着背包就往外走。
瞎子跟上,“喂!我说,她能找到你,你不知道吗?”
张起灵没有回话,出了院门,直接将门上了锁。
瞎子啧了一声,“鸟人鸟办法!!!”
张起灵横了瞎子一眼,抬脚走了。瞎子走在后面,中指比到火车站。
火车在轨道上前进,伴着轰隆隆的声音,很快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头,朝着浙江省的边界进发。
一瞎一哑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瞎子很快进入了梦乡,张起灵则难以入睡,他察觉到外套胸口的地方多了个小东西,拉开拉链,在内衬发现了一个缝上去的小口袋。
张起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摊在手掌心。这是灵儿在墨脱的时候绣的,张起灵见到过,只是当时不闻不问。小荷包上,颗颗红豆从绿叶中吐露出来。
“哟,定情信物啊?”瞎子不知什么时候醒的,脑袋凑过来,吃瓜的神情都快溢出暗不见瞳的墨镜了。
张起灵攥紧小荷包,沉默几秒后,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瞎子一把拉住了他。
“回家。”
“朋友,你如此任性,这是唱的哪一出?”瞎子压低声音,尽量不吵到旁边睡觉的乘客。
张起灵没有答话,想起自己上的那把锁,他有些不忍,灵儿会哭吗?上锁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有些放不下了。
瞎子放开手,“哑巴张,你变了。”
张起灵转头看了瞎子一眼,没有说话。
瞎子嘴角一斜,不管张起灵是否承认,瞎子知道自己是对的。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你家有娇妻,回吧!我家徒四壁,我得去挣钱。”
“西安等我。”张起灵撂下话就走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
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杭州现已入了秋,街上静悄悄的,唯有秋风扫落叶的声音。从他带着灵儿来到这方小院,竟已五年之久。
“下来!”
一束手电光从灵儿后脑勺发散,射入墙外的黑暗里。正在翻墙的灵儿吓了一跳,扭头就见小哥站在墙角仰头望着自己。她一只脚已经踏上墙边,爬墙如此专注,竟没有听见小哥开门的声音。
“小哥!”灵儿见到张起灵就兴奋,连忙攀墙滑下,跑到他跟前来。
张起灵看着灵儿。她的衣服、裤子、鞋子,除了码数小,和自己身上穿着的完全一摸一样。就连帽子,她都如出一辙扣在了脑袋上。
“小哥你回来了?”
张起灵点头,轻声道:“天还没亮,去睡吧。”
“我不睡,我睡着了你又走了。”
“不会。”他淡淡地道。
“你骗鬼。你不想我跟着你,你还锁了门。”灵儿指着大门,一脸掌握话语权的得意,像在数落张起灵的不是。
张起灵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他何时有过这种被人责备的窘迫?他这不易察觉的小情绪尽管就一刹那,还是被灵儿捕捉到了。
灵儿举起双手,开心地笑道:“我要抱抱!抱一下我就原谅你。”
承认错误不是张起灵的作风,他闻言立刻就转身回屋,灵儿耸耸肩,跟在他身后。
坐在沙发上的张起灵默然盯着桌上的时钟,任滴答滴答的声音穿耳而过。他人是回来了,可该怎么办?良久,他终于放过了那个可怜的时钟,转头问灵儿:“山鬼下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灵儿很奇怪小哥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回答。”张起灵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像问话的教导主任。
灵儿撇了撇嘴,“没有什么后果啊!你别凶么。”
张起灵愣了一下,想说自己没凶又说不出口,干脆换了个语气问她,“你能活到几时?”
察觉到小哥竟然是担心自己,灵儿得意地提了个条件,“你先答应带我一起下墓我就告诉你。”
“我的事,和你无关。”
张起灵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冷,不把人冻起来不作罢。
对于灵儿,张起灵有着温柔的好奇,时常会想要去了解她更多,但又不会太靠近。在他这漫长的生命中,算不出后面还有多久的生,也不知出生到现在的所有时间能不能称得上前半辈子。一想到自己那飘渺又沉重的过去,他便无法把灵儿完全同自己的生命融在一起。
灵儿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小哥会这么说。原以为,自己与他算得上亲近了。到底,在小哥心里,她还算不上他的知己。
“怎么会无关呢?”她话里带着细细的哭腔,显然被他刚刚的话伤了心。
“我的寿命,随着你的……”
张起灵的眼神突然泛起复杂的温柔,灵儿却躲开了。
“你的事若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不问了。我喜欢……在你身边……不管你做什么……”
灵儿的声音带着委屈和真诚,张起灵心上有点疼,也有点温暖。他说的话,本只是简单地想护她安然无恙。
屋里弥漫着微妙的气息,像朦胧的窗纱纸,光能透过去,却看不清里面。桌上的时钟却悠然自得,就是天塌下来,它都保持着丝毫不出差错的步调。太阳随着时钟的节奏,到点就赶着来叫醒万物,不容分说地透过窗帘就闯进了屋里。
张起灵打破了漫长的寂静,“为什么不愿意等我回来?”
“你做的事,太危险了。”灵儿轻声回他,“我害怕你受伤。”
她小心翼翼地去碰张起灵的左手,张起灵没有抽开,配合地随她翻开掌心。他的左手掌心有一条巨大的伤疤,他习惯用这只手放血。灵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阻止不了他。
张起灵的目光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灵儿最喜欢他的眼睛了,此刻却不敢看。她埋了头,柔软的唇落到那条伤疤上。
温润的触感从张起灵的手心流到心脏,短短的几秒钟让他明显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灵儿抬起头来,那条伤疤,已踪迹全无了。
“带着我好吗?这样,你就不会再流那么多血了,我害怕你流血的样子。”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家,我睡不着。”
“你不带我,我也会来找你的,我能感应到你在哪儿。”
灵儿说了很多话,张起灵一直凝视着面前的地板,他后知后觉,才明白了灵儿的心意。他想说的话在他的思绪里艰难地穿越千山。很久之后,终于化作一句轻描淡写,“我会忘了你的。”
他的语气,那样轻,亦那样重。只凭一句,就令灵儿温暖又痛心。灵儿倾身往张起灵身上靠,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滴落在他胸口的衣服上。
“你放心,就算你忘了,我也在你身边。”
张起灵心头一颤,鼻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胸腔里那颗空落落的心找到了一个归处。他不是不喜欢灵儿跟在他身边,事实上,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喜欢推开家门就能看到她的感觉。只是,下墓很危险。
他的语气变得温柔,“带着你,你得听话。”
灵儿扬起脑袋看他,刚刚还在流泪的眼睛立刻放光,睫毛上的泪珠儿在阳光下闪着盈盈光芒,“小哥,我肯定听你的话。”
“下午走。”
“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